第11章派遣

这就是当朝的天子么？徐则桉站在裴知煜身后，听着君臣对答，好奇地打量着朱攸权。寻常百姓平素哪里有得见天颜的机会，小时候他只能从话本子、说书人的故事里想象皇帝老子的模样，恨不得是庙里的玉皇大帝的化身。可原来皇帝头顶也没有氤氲白气，背后更没有紫气流光，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也不过如此。

而且他的话好多，冠冕堂皇得无聊。听他说话还不如听裴知煜念经。

徐则桉百无聊赖之际，眼前忽然浮现起裴知煜的模样，身着常服器宇轩昂的裴知煜、埋在都察院卷宗堆里引颈盼着他送饭的裴知煜、被炉烟熏成花脸猫的裴知煜。

他正胡思乱想间，冷不丁听见朱攸权问道：“你就是徐则桉？”

“是！”徐则桉连忙跪下，大声回道，“草民徐则桉，见过陛下。”

郭耀明在一旁对徐则桉眨眨眼，笑道：“皇上，这就是臣之前跟您提过新收的徒弟。”

“果然一表人才！”朱攸权点头笑道，“怎么样，想不想跟着你师父，为国效力争个功名？”

“皇上！”裴知煜一惊，他素知徐则桉不喜礼法拘人，情愿悠游江湖之间，如今这班倒也不错徐则桉完全可以安然活到二十一岁生日，可如今听朱攸权的意思，分明就是想授官的意思，皇帝金口玉言，说出口便再难收回，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思量着，却听徐则桉跪前一步，叩头朗声道：“谢陛下恩典！臣愿追随裴御史，震我社稷，卫我朝纲！”

朱攸权一愣，笑道：“好！裴御史，你收的好帮手啊！”他转头对郭耀明笑道：“到底师父没有自家人亲，是吧？”

一席话说得郭耀明、裴知煜、徐则桉都笑了。郭耀明赶紧笑道：“无论师徒兄弟，都是陛下的臣子么！”

“说得好！”朱攸权笑着拍了拍郭耀明的肩头，“你回头去銮舆司里帮徐则桉记个档，就按八品供奉吧，且先不用排班上朝，就跟着裴知煜办差，不日会有旨意。”

他又对裴知煜叮嘱道：“那苏蔚朕瞧着倒还正派，似乎和周家不是一路，你找机会和他谈谈，试试口风。今年巡按各地的御史名单快出了，若是能让他直接把你排到青州府去最好，若是让朕下旨恐引人注意。”

裴知煜、郭耀明赶紧应了。郭耀明趁机道：“皇上，时候不早了，眼见着宫门就要落锁，若是犯了夜，可就是臣的不是了。”

“也罢，”朱攸权站起身，临走前竟冲众人一揖，郑重道：“朝堂社稷就仰仗诸位了！”

朱攸权和郭耀明走后，裴知煜和徐则桉还跪在地上，相对无言。

裴知煜正待开口，徐则桉一下子跳了起来，冲进伙房：“糟了！粥！”他揭开锅盖，一锅粥早已熬干了，他拿起锅铲使劲刮了几下，懊恼道：“成锅巴了，这可怎么吃？”

“则桉，别跟我装傻，”裴知煜跟了进来，“你不是不愿做官吗？为何突然接了这锦衣卫的差使？”

徐则桉的手顿了顿，也没看裴知煜，道：“小爷改主意了啊，求取功名也没什么不好。”

“我还不知道你？”裴知煜嗤笑了一声，又恳切道，“则桉，这事凶险，连我都没把握，你何苦掺和进来？别赌气了。”

“那你为什么要掺和？”徐则桉放下手头的活，定定地看着裴知煜，“我没赌气。知煜，你成日给我讲道理一套一套的，可为什么我要跟着做的时候你反倒不许了？这就是你的知行合一吗？”

“裴知煜，你真的不想我加入吗？”

“我......”裴知煜张口结舌。扪心自问，倘若他真的甘心放徐则桉仗剑江湖，又为何言语间常常与他讲这些朝堂政事？他明知徐则桉最爱刨根问底，却偏要讲一半，藏一半，引得他来一探究竟；徐则桉最重情义，他偏要推开他，激得他主动剖白。

裴知煜啊裴知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当真是优柔寡断。他不敢看徐则桉，一边在心里自嘲一边迟滞地感到心底生出一股欣喜来。

“其实，这皇帝我瞧着也不怎么样。”徐则桉见他不说话，自顾自说道，“不过既然是你和师父选的人，想必也有些道理。”

“但你也别觉得我是被迫的，能为百姓做一番事业，我心甘情愿。况且，还能跟着你一起，小爷赚了。”

“你话怎么这么多？”裴知煜忽然笑了，“已经是朝廷命官了，说话还这么口无遮拦。饿了，吃饭！”

徐则桉了然地笑了一声，闭嘴放过了裴知煜，添了满满一碗粥，递了过来。

裴知煜接过碗，暗自松了口气，故作嫌弃地扒拉了几下碗里的锅巴粥，仰起头一饮而尽。这粥还挺甜。

没过多久，诏令下来，着裴知煜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按山东，即刻启程。

“知煜！”裴知煜和徐则桉刚经过城外长亭，就听见有人唤他。

只见周兼之坐在亭中，桌上摆满了酒菜。见二人看过来，周兼之更加起劲地招起手来。

徐则桉一见周兼之就忍不住拉长了脸：“这个纨绔，又要做什么？”

裴知煜笑着拉了一把徐则桉坐骑的笼头：“人家一片好心，别拂了他的面子。其实他人不坏，可惜……算了。”

他轻轻摇摇头，续道：“再说，也可以打探打探周家的动静。”

徐则桉不作声了，跟着裴知煜栓了马，拾级而上，到了亭中。

周兼之激动地要上前抱住裴知煜，被徐则桉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也不以为意，开口竟还带了几丝哽咽：“知煜，你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裴知煜偏头想了想，笑道：“怕是要几个月吧。”

周兼之懊恼地一跺脚：“怎么这么久！要不我找我爹说说去，换个人替你。”

“兼之，国家大事岂同儿戏？周大人听了怕又要罚你了。”裴知煜素来了解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好心提醒道。

“唉，也是！你是不知道，上次请你去‘了无尘’，老爷子也不知怎么知道了，非要追着我问那梳拢的女子什么样，去了哪里，我又上哪知道去？他就罚了我禁足，简直莫名其妙。今日我还是偷偷溜出来的呢。”周兼之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