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回朝

徐则桉掐着时机一手牵定笼头稳住了马身，另一只手轻抚马的鼻梁，那马平静下来，急促地呼吸着，口中淌出白沫来。

徐则桉抬起头看着裴知煜：“知煜，歇歇吧，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裴知煜坐在马背上，双手痉挛地攥着缰绳，半晌不语。良久，极缓极缓地点了下头。

徐则桉连忙来到马匹侧面要扶裴知煜下马，却见裴知煜身子晃了晃，直直倒进了徐则桉怀里。

“知煜！”徐则桉慌得去摸裴知煜的脉象，刚抓住手腕又忙着去探裴知煜的鼻息，一时堪称手忙脚乱。

所幸裴知煜只是忧思劳顿，昏睡过去了，脉象呼吸都还算平稳。徐则桉不禁松了口气，细细打量起怀里的人。

裴知煜的梦里并不安稳，他梦见了自己因为一次事情的失败从而导致跟随自己的徐则桉一起连坐而失去了生命，殷红的血色染透了刑讯台，大片大片的红亦如人世间让裴知煜心口一痛。

昼夜奔波，裴知煜的裤腿都已经磨破了，蹭得马腹上鲜血淋漓。徐则桉避开伤口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牵过两匹马走进路旁的树林，寻了处干净点的地方把人轻轻放下，叹了口气。在银矿时他们被分开关押，一出来就马不停蹄地赶路，他甚至没来得及和裴知煜好好说说话。

裴知煜心里藏着事，睡也睡不安稳，一直挣扎着想醒来，眉头紧皱，不安地喘着气。徐则桉除下他的鞋袜，给人安安稳稳的卷进衣服里。连日思虑之下，裴知煜的脸颊明显消瘦下来，气血不足，还未入冬手脚就已经冰凉。不知过了多久，裴知煜的手脚终于暖了过来，安稳地沉入了梦乡可惜嘴里还在不住的说着什么对不起，喊着徐则桉的名字，可惜声音喃喃徐则桉听不太清。

这一觉怕是裴知煜这些日子难得的好眠，等他睁开眼睛，天已经黑透了。

一股浓郁的肉香伴随毕毕剥剥的响声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循着声音气味侧过头，篝火烧得正旺，火星四溅的柴火上方，正串着一只兔子，被火一烤，滋滋地冒着油。

“醒了？”徐则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裴知煜浑身一震，这才迟滞地发现自己正枕在徐则桉腿上。还挺舒服的，他睡得迷迷糊糊，一时竟不想起身回到现实。

还困吗？先吃点东西再睡，”徐则桉撕下一块后腿肉递到裴知煜嘴边，“没想到这林子里还有香茅，我拧了汁淋在了兔肉上，你尝尝，还有没有土腥气？”

肉香混着青草的香气直往裴知煜鼻子里钻，他咬了一口兔肉，只觉得鲜嫩可口，虽然没有放什么调料，却自有一股天然的风味，腹中沉寂已久的馋虫此刻竟被勾动起来。“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徐则桉笑着将兔肉撕成小块，一口口喂裴知煜吃完了。

裴知煜按着徐则桉喂的节奏张口和咀嚼，不知不觉间竟吃下了大半只，终于从刚醒的迷蒙中清醒过来，他撑着身子想起来，徐则桉连忙扶住他，助他起身。

“唔，没事，我自己可以。”裴知煜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徐则桉的外衣，腿上的伤也已经裹好了。这袍子五彩斑斓，瞧着还怪好看的……等等，这花纹？！

徐则桉，你怎么敢用麒麟服当毯子？”裴知煜抖着手拎起徐则桉沾满灰土的麒麟服，“怎么还破了？内衬呢？”

徐则桉指了指裴知煜的腿：“哎，在那儿呢。”

裴知煜低下头，与裹在腿上的麒麟眼睛大眼瞪小眼：

徐则桉适时地开口：“没找着纱布，我瞧着这内衬还不错。”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放心，外人看不出来衣服破了，还能穿。”

裴知煜捂住了脸，糟心地转过了头，看见了被徐则桉随意扔到地上的绣春刀——锋刃如雪，仿佛沾着寒霜。嗯？寒霜？

他一骨碌爬起来，凑上前一看，糊着血的兔毛被他动作带起的风一吹，飘散在空中。

徐则桉理所当然道：“难不成你吃兔子连皮带毛一起吃？”

裴知煜一时气结，瞪着徐则桉半晌不语，最后在他毫无顾忌的目光中躬下身子，爆发出一阵久违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你说得不错！”

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还是笑得面红耳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笑出眼泪来。徐则桉走上前来，把他接入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裴知煜终于缓过一口气，脱力地瘫倒在徐则桉身上，顺着他的臂膀滑坐了下来，徐则桉也随着他一同坐了下来，和他一起看着眼前跳动的篝火。

“噼啪！”一根树枝被烧得炸了开来，燃烧的木屑在空中爆出几缕火光。裴知煜仿佛老僧入定被惊醒一般抖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则桉。”

“我在。”

裴知煜的声音透着深重的疲惫，又重复了一遍：“则桉。”

“我在。”徐则桉也耐心地重复道。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裴知煜整个人贴上了他的胸膛。

徐则桉的心跳隔着衣衫有力而笃定地震荡在裴知煜耳畔，鼓点一样，震耳欲聋。

裴知煜第一次生出逃遁的心思来，他想让他们两个人都活着好好活着，他从来不是什么胆大的人，他有着自己的小心思，他喃喃道：“则桉，我这样做，真的是好吗？”

可如果皇上不同意招安，执意镇压怎么办？如果朝廷出尔反尔，不归还田地该怎么办？如果……”

“涉川。”这是徐则桉第一次叫裴知煜的字，他掰过裴知煜的脸，强迫裴知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说的都有可能。可如果你不做，如果我们不去争取，那还有谁为他们说话？”

裴知煜浑身一震：“你说的对。如果我不去搏一把，还有谁能救他们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说给徐则桉听，也像说给自己：“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