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上任

当仁，不让于师。只要此身尚在，此息尚存，就要争到最后一刻。

“你说错了，是‘舍你我其谁’。”徐则桉低下头，在裴知煜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我陪着你。”

京城接到消息的时间并不比裴知煜回京早多少，朱攸权在廷议时被朝臣吵得焦头烂额，刚一下朝，听闻内侍禀报裴知煜回京，简直如骤闻焦雷，赶紧一迭声命道：“快，宣裴御史进来！”

裴知煜刚进京就匆匆更衣求见，在殿外候着时刚巧逢上一阵雷雨，被浇了个正着。接到觐见的诏令，他踏上丹樨，朗声报道：“右佥都御史裴知煜觐见圣上！”说罢跪地，行毕三跪九叩大礼后，伏地不动，等待着朱攸权的回应。

朱攸权此时却又不急着扶起裴知煜了，他没说话，缓缓站起身踱到裴知煜身侧，打量着匍匐在地上的裴知煜。裴知煜的常服全湿透了，紧贴在身上，淋下的雨水顺着衣摆悄然淌在地上，汇成了一片。外面的天暗沉沉的，突然一道明闪照在裴知煜身上，他背上补子绣的懈豸被电光一映，越发精光四射，一对眼睛直直盯着朱攸权，仿佛能看进他心里。“轰隆”一声，霹雳就在此时炸开，惊得朱攸权心头一突，看向裴知煜，裴知煜仍然长跪在地，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不能撼动分毫。

朱攸权定下心神，长吐一口气，叹道：“裴爱卿，瞧着清减了不少。这些日子辛苦了，起来罢。”

“臣惶恐，”裴知煜又叩了个头，这才起身，“国事未定，臣不敢言辛劳。”

“你从青州府回来，朕想知道情况究竟如何。”朱攸权屏退左右，沉声道，“那帮乱民裴爱卿认为该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所谓‘乱民’并非‘反贼’，亦为陛下之子民，起事实乃事出有因。”裴知煜顾不得朱攸权脸色微变，朗声说道，“平乱之症结不在青州，而在朝堂。”

朱攸权此时脸色已恢复如初，温声问道：“哦？裴爱卿的意思是，官逼民反？说仔细些。”

“皇上，民心思定，所求者不过安居乐业耳。若仓唐实而衣食足又如何今后？如今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士绅豪族，圈地成风，人民流离，百业凋敝，加之苛捐杂税索求无尽，已经到了人怨而神怒的地步！”裴知煜恳切道，“臣自青州府一路行来，所见流民竟纷纷赴青州如归市，这就很可虑！皆因反军号召‘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无论男女一律按人头均分土地’。民心向背，可见一斑！”

又是一道闪电，照得朱攸权的面色青白不定，他一时没说话。裴知煜再接再厉道：“夫田地乃养生之本，如今百姓铤而走险，不肯归化，其一，因食不能果腹，手中无粮，心中发慌，自然民心浮动；其二，百姓所惧者，朝廷不宥，诛戮无度。倘使朝廷开仓赈济，诏令四方，归化者皆得免罪；借此机会除去国贼，下诏禁止圈换田地，革除苛政，令百姓休养生息，反军可不攻自破。”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先不说这个了。”朱攸权摆摆手，低声问道，“爱卿此去查魏家的事可有实证？朕听说，此次反贼之首是那卢焱的女儿？”

是。”说了半天又绕回了魏家，裴知煜不禁在心中叹息一声，将在银矿探得的魏家私煎银矿，蒙蔽圣听之事一长一短地说了，又道：“臣此行曾见到了卢香麝，卢焱之死乃魏氏灭口，他未能递出的奏章记录了魏氏在山东各州府的账目往来。”

朱攸权听得格外仔细，沉吟道：“这么说，这些证据还在这卢香麝手中？”他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道：“秦爱卿，就劳你再辛苦一趟，此次巡抚山东，招抚乱民，务必伺机从卢香麝手中拿到魏氏的证据。朕也会派遣官军助你镇压反贼。”

“皇上！招抚反军，也需待之以信！”裴知煜心一横，抗声说道，“臣乞陛下下旨，归降者恕之无罪，永不连坐，才好办差！”

“你……”朱攸权手指裴知煜，又放下手笑道，“好，好，好！真乃老成谋国之言，裴爱卿果然爱民如子！你先下去吧，稍后朕会有旨意。”

裴知煜还待说什么，却被朱攸权打断了：“裴爱卿一路回京辛苦了，回去吧。”

殿外的雨下得越发淙淙，仿佛从天上泼下来一般。一阵骤风吹来，裹着雨幕卷在裴知煜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抚了一下肩头，忽觉有人为他披上了油衣。

“皇上怎么说？”徐则桉一手撑起油纸伞挡在风雨前，一手搂过裴知煜肩膀。

裴知煜抬头看向隐没在雨中的殿宇，在闪电明灭中愈发看不分明。他吐出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没到叹气的时候，”徐则桉了然地点点头，搂住裴知煜的手紧了紧，“走，回家。”

“不错，还没到泄气的时候。委任的旨意随后就到，我们即刻出发。只不过又要辛苦你陪着我了。”裴知煜伸出手，覆上了徐则桉握着伞柄的手，仿佛能从中获得巨大的勇气。他昂起头，大踏步走进雨中，“走吧，回家。”

大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天上的炸雷一道响似一道，闪电如蟠螭虬枝密密匝匝镶满了云缝，将偌大的紫禁城瓜分成一块块漆黑和惨白，青砖地上的积水被雨点砸起大片的水泡，转瞬间又破裂成点点水花。朱攸权愣愣地仰望着深不可测的天威，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神来：“诏令拟好了么？”

苏蔚躬身答道：“已经拟好了，着右佥都御史裴知煜巡抚山东，总理诱降招抚事，请圣上过目。”

“唔。”朱攸权接过诏书，瞥了一眼，又递回去，“你辛苦一趟，去宣旨罢。”

苏蔚答应一声，忙伸出双手欲接。朱攸权却突然收回手：“慢！”苏蔚一双手伸在半空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