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他会为我伤心吗？（日记2）

在动笔之前，林书年总觉得什么都是美好的，似乎什么都能往日记里写，但是真的等自己细细挑选，找了个最好看的本子，却怎么也不舍得往日记上写那些无关紧要的。

他想写某天的雪很好看，脑子里却是雪化时的场景。

他想写妈妈的温柔，却又想起对方发脾气时的样子。

林书年想了许久，挑挑拣拣，最终落笔的第一件事，却是自己被少年发现，送去医院的那一天。

少年身姿太过宽敞有力，看向他的目光也太温柔，而他对于少年的记忆太短，反而导致了对方在他心中的完美无缺。

“哥哥会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呢？”

林书年努嘴顶着笔，望着窗外的大雪愣愣出神，许久才躺回床上。

第二天晨起，林书年背上书包去上学，母亲照样往他的包里塞了一个小盒子，装的各种颜色的药丸，是三次的量，因为妈妈要去工作养他和姐姐两个人，很辛苦，所以回来很晚，基本上管不着他们。

“年年，记得按时吃药。”

林书年不情不愿应了一声，嘟着嘴和姐姐一起去了学校。

姐姐所在的初中部就在小学的过一条街对面，非常近。姐姐每次上学都会带他一起，却不会陪他一起放学，因为两边时间不太一样，她上初三，有晚自习，下午又不会回家吃饭，除非是周五。

当然，周五也不见得姐姐会来等他一起放学。

林书年倒也不觉得这会怎么样。

中午吃药的时候，坐在邻排的于黎一直歪头盯着他看，林书年如芒在背，手心都冒着冷汗。

他总觉得于黎又要欺负他了。

“什么都可以拿，但是不许拿我的药。”

林书年把药塞进了书包里，鼓着脸满脸防备看着他。

结果当天放学后，林书年出了校门，就见于黎正拿着一个分外眼熟的小瓶子冲他晃悠，龇着大牙满脸乐呵。

“嘿嘿～爱哭年年！你看这个东西眼不眼熟呀？”

林书年目光一顿，立马转身翻起了自己的书包，翻完后脸都白了。

于黎手上的，不是他的药瓶是什么？

“把药瓶还给我！”林书年心都揪起来了，立马追上去就要拿回来。

眼见着药瓶就要到手，于黎猛的一抛，又抛给了另一个总和他一块欺负自己玩的孩子。

“别丢了！那是我的药！”

两个人丢来丢去，耍的林书年好不快哉。

林书年开始还会追来追去的抢，发现抢不过后连走都没力气走了，只是无助的擦着脸站在原地哭。

他也知道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只能求助旁人。

可周围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来问问他、帮帮他。

大人们只是觉得这就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打闹，小孩们也见怪不怪。

没有人知道那个药瓶有多重要，他们只以为是糖罐子，只以为自己是个得不到糖胡乱哭闹的小孩。

“我要告诉老师……”林书年一边哭一边擦眼泪，他想让自己别哭了，显得有骨气一点，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要是能跑，他要是身体没有问题，他是不是就能反抗他们了？

可是没有如果，跑不了就是跑不了，跑不起来的孩子是异类，异类就活该被欺负。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林书年模糊着视线睁开眼，就见药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惊愕抬头，入眼是一双清潭似的眸子。

少年半蹲着身子抚摸着他的头，将药瓶递给了他。

“没事了，东西拿回来了。”

少年的手掌很温暖，落在他的脑袋上很有重量，让林书年莫名想起了冬天的时候，把头埋在被窝里的感觉。

等少年确定了自己没再继续哭了之后，才缓缓冷下脸，转头看向于黎他们，半眯着眸子不紧不慢开口。

“欺负同学有意思吗？是不是没体会过被欺负的感觉？”

声音是与自己说话时完全不同的冷厉，就连眼神都是萃了冰的。

林书年从来没有见过少年这样的一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等少年转身回头，如太阳般温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林书年又觉得，哥哥真的好厉害。

“谢谢哥哥…”林书年抓紧了药瓶，没敢去看少年的脸，只敢偷偷的瞄。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少年牵过他的手，掠过于黎满脸不服的视线，拉着林书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少年的手比他大上许多，被包裹的感觉让林书年感到一阵安心。

走过于黎身边时，他忽然听到于黎轻声嘀咕了一句。

“切，病秧子，就知道哭。”

林书年抿了抿唇，头低的更下，抓紧了少年的手。

其实他很想告诉于黎，没有人想成为病秧子的，也没有人想一直哭。

……

少年领着他回了家，临走时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这样低着头我都看不见你的脸了。”少年说着，蹲下了身，从兜里变花样似的变了支真知棒出来。

“长这么好看，为什么不笑？来，笑一个。”少年歪了歪头，嘴角勾了勾，淡色的眸子半眯着，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林书年瞧了少年一眼，目光左右晃着，却怎么也摆不出笑脸，揪着衣服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

“我笑不出来……”

少年却反倒笑了笑，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少年又走了，临走之前，还和林书年约定好，不能将他来过的事情告诉他的母亲。

少年的家里似乎和他的家庭有些渊源，林书年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哥哥的事告诉妈妈听，这就够了。

后来，接下来的很多天里，于黎都没再欺负过他，放学的路上，林书年总能看到哥哥的影子。

路不算很长，哥哥偶尔会陪着他一起走到他家，又或者只是走出学校周边的那片区域，甚至后来，在得知他妈妈和姐姐都很晚回家后，又带着他去了很多好玩的地方。

“哥哥，晚点回家真的没关系的吗？”林书年紧紧抓着哥哥的手，眼底有些犹豫。

哥哥拉着他，冲他温和笑道：“在学校的你是学生，放学后的你也只是小孩而已。”

“小孩子出来玩当然是正常的。”

于是，林书年被哥哥带去了许多地方。

有时是安静的山林，有时是湖边。

湖边有很多欲化不化的冰层，把冰片拾起来，用眼睛透过冰片，还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不过他们最常去的，还是图书馆。

哥哥会把他抱在身上，圈在怀里，捧着书本耐心为他讲解，翻过一页又一页……

那些书页里，有从冬天到春天的记忆，有从春天即将入夏的记忆。

温暖的阳光落在少年的身影，手指落下时会在书上倒映出一份阴影。

林书年抬头，就能看到少年垂下的眼帘，也有细细的一排阴影，连着的还有琥珀般清透的眸子，在暖阳中散着温和的光，静静看着自己。

林书年很喜欢哥哥。

他的日记里几乎写满了哥哥，甚至都没再写其他的东西。

林书年偶尔往回翻自己日记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心虚一般，又在最后那个日期上随意补了点其他比较开心的事，画了很多的涂鸦。

他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前后不停的翻着，却惊讶发现了这整本日记，一个人的名字都没有。

有的只是某个人的代称，比如“哥哥”“妈妈”“姐姐”“讨厌鬼”这样的代称。

他不知道哥哥的名字。

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知道哥哥的名字。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早，决定明天放学以后就去问哥哥，可是心脏却忽然一阵绞痛，绞得他直不起身，只能被动蜷缩在被子里，张嘴呜咽。

可是伴随而来的却又是更深层的疼痛，和忽然间稀薄的空气，眼底一片发黑。

……

北城的风雪是出了名的。

林书年第一次如此深刻体会到风雪除了美丽的另外一面。

妈妈深夜打了120，但是因为半夜大雪堆积，救护车没有办法很快赶到现场，为了自己能得到抢救，他被母亲包裹着出了门，一路踩着雪，背着年仅七岁的他只身前往医院。

那天夜里，是他的姐姐一路打着灯，照亮了妈妈去医院的路。

路上，林书年蜷缩在母亲背上，每时每刻都煎熬着。

他眼里清清楚楚看到母亲头发上结出的冰碴，脚底下的鞋湿透了，又结成了更厚重的冰，走起路来会发出很沉闷的声响。

姐姐的眼睫被冰雪染白，口中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变成向上腾空的雾。

可是自己口中却很难再呼出白色的雾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呼吸了。

去医院的路好长啊，林书年从来没有觉得这条路这么长过，仿佛已经走完了他的一生。

林书年从来没有哪一刻，离死亡这样近过。

几乎是在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要窒息死掉的前一刻，他却莫名想到了那个放学会等自己的哥哥，还有那个总会欺负自己的于黎。

自己明天去不了学校了，哥哥会不会一个人等很久？

如果自己真的死掉了，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于黎肯定不会在乎，那…哥哥呢？

他会为我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