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天赐的礼物

明明是我抢走了原属于我哥的一切优待。我哥却说，我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我满月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爸妈大摆宴席，张罗了全村人来吃饭。屋里屋外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我哥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走向后院，为吃饭弄脏上衣的李婶拿件衣裳。他刚靠近我妈的房间，就听见里面传出了声响。

“秀英啊，那娃娃才愣个小，你扔他回去，叫他一个人咋活嘛！”

“唉，村长，饭可以乱吃，活可不能乱说啊！我什么时候说要扔他一个人回去，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只是想让他回到原来的地方罢了，那不有他一帮叔叔婶婶在么，少他一口吃的？再说了，你总得体谅体谅我吧！家里刚添了个孩子，吃穿用度正是紧张的时候，再多张吃饭的嘴，我家日子可怎么过啊！”

“你，你咋能单为自己想哩！要是他那帮叔婶真心待他，他一个水灵的小娃娃，轮得到你来养么！秀英啊，别怪我说话重。你这刚生了亲儿子，就把领养的娃抛弃了，叫人家咋看你嘛！再说了，咱们可是签过领养合同嘀！”

“……”

我哥一边听着，一边顺着墙根慢慢滑坐下来。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滚落。

他环抱双膝，把头埋进臂弯里无声地呜咽。他原以为，以为他真的又有家了。

屋里传来椅子的挪动声，他们要出来了。我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躲进厕所里。

没人知道后院发生了什么，更没人在乎我哥去哪了，外面依旧锣鼓喧天。

大家伙激动地凑过来，想看看我抓中什么名字，待我手里的纸条被展开——夏小熠——我那懦弱无能的爸起的，我妈眼角都抽抽了。她给我翻字典起了这么多高雅大气的名字，我竟然选了这么个小家子气的！她刚想开口反悔，李婶的声音便响起来。

“夏小熠，这名字好啊！熠熠生辉！这孩于指定大有作为，给你们家光宗耀祖啊！”

李婶这话说得漂亮，引来满堂喝彩。我爸三十多年来默默无名，提的建议第一次被这么多人赞同，不禁把背挺直了，脸上挂上拘谨又得意的笑。被大家的喝彩声包裹着，我妈又把刚刚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脸上由阴转晴，恢复了得体又略带些神气的笑容。

当夜，暮色四合，热闹与喧嚣如潮水一般褪去。我爸我妈忙了一整天，坐在床上数今天收到的礼钱。钱数距离他们的预期还差一大截，我妈我爸合计着白天把我放到孟奶奶那，我哥放学就把我接回来，我妈重新回去上班，多挣些奶粉钱。

“夏中天我告诉你啊，以前你烂泥扶不上墙就算了，现在有了孩子，你再不上进，我们家就得喝西北风去了！你瞧瞧隔壁孟海盛，人家都当上厂里的小领导了，你还是个最底层的！”我妈慢慢地说

“哎呀，我咋能跟人家比嘛....…”

“你！”

“哎好好好，我一定加把劲······”

我妈瞪了他一眼，又走到小床边抱起我，亲呢地贴着我的脸颊。

“小煜啊小熠，你可千万别像你爸一样，别让我失望.....”

从那以后，我哥每天一下课就跑回孟家，跟孟奶奶道谢后才接过我。我哥把我带回家，放到小床上，看看我有没有大小便，给我喂小半碗米糊，哄着我睡着了，就轻轻把我放到小床上，去择菜洗米，等我爸妈回来。他不知道他还能留在这多久，但只要他多做一点，只要他还有用，他一定能多待一会。他边剥着红薯叶的丝，一边默默想着。

时间在这琐碎又平凡的日子里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我一岁了。

抓周的时候我抓了支铅笔，把我妈乐开了花，当天便去买了本幼儿拼音，生怕耽误了我这块“读书的好料子”。

可惜我并不识货，一把扔开那本幼儿拼音，爬到拉开的矮柜边，抓起我妈买的山楂片，舔舔，甜甜的，又递给我哥。我哥温柔地笑笑，接过湿黏黏的山楂片，掰成小块喂我吃。

再过了半年，我会走路了，牛得不行，窜上窜下，哪哪都有我捣蛋的身影有时跑快了摔倒在地上，就放声嚎啕大哭，我妈我哥都急匆匆地跑过来。

“起来起来，让妈看看摔哪！”我妈一把抬起我，把我转身看了一圈.“什么事都没有嘛，摔个跤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的。”

偏偏我是个倔脾气的孩子，一哭怎么哄都停不下来，我妈心里烦得不行，眉头都皱紧了。

“妈，我来吧。”我哥轻声说着，接过我放到怀里，一手托着我，一手轻轻拍打我的背。“小熠不哭，小熠不哭，痛痛飞走啦····..”

慢慢地，我哭累了，就趴在我哥肩上睡着了。

再大一点，我就成了我哥的跟屁虫，他去哪我就去哪，变成了他身后的小尾巴。每天下午我就坐在屋外小马扎上等我哥放学，远远地一看到我哥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我就大喊着奔过去，扑进我哥怀里要他抱。

李婶路过笑得不行：“小熠这小孩可真有意思，亲爸亲妈回家没见他这么激动，到是爱黏着个没血缘关系的哥！”

孟奶奶躺在太师椅上摇着蒲扇笑着慢慢说道：“小孩啊，都精着呢。谁对他好，谁对他上心，他全都知道。”

我哥听到了，抱着我对孟奶奶腼腆地笑了笑。

有一天，我哥不小心洗坏我妈一件毛衣。米白色的，我妈刚结婚的时候买的。料子很珍贵，统共没穿过几回。

我妈刚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到洗坏的毛衣大发雷庭，揪着我哥破口大骂：“我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地伺候别人，供你吃饭，供你上学。你倒好，把我三百多块的毛衣洗坏了，卖了你都赔不起！要不是合同不允许，我早把你给去回去了！还能让你白吃白喝住这么久？呵！”

被吵醒的我从床上爬起来，看到我哥揪着衣角，牙关紧咬，眼角都红了。我赶紧跑过去抱着我哥的腿，“不....·不要骂哥哥·····不知为何，我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我妈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气得扔下句“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就摔门回了房间。

屋子又重新安静下来，我哥慢慢地跪下，和我齐高。他把头贴在我颈边，紧紧地抱着我。我感受到我哥在颤抖，温热的液体从我肩颈滑过——是我哥的眼泪。

晚上，我偷偷溜进我哥房间，爬上他的床，趴在他胸前，脸贴着他的脸蹭了蹭，说：“哥哥，困困，水饺（睡觉）”

我哥笑了一下，轻轻抚摸着

我的背哄我睡觉。

快睡着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听见我哥贴在我耳边低声说“礼物····你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