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春夏

我上幼儿园了。

我妈花了村里幼儿园两倍的钱把我送到镇上的幼儿园。

幼儿园里有很多好玩的，也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小雪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我每天早上碰见她，都偷偷从后面扯她的小辫子。有一回不小心扯乱了她精心扎了半小时的麻花辩，她回头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回家奔进我哥怀里哭诉，我哥摸了摸我的头，轻声说：“不可以这样对待女孩子，如果小熠喜欢她的话，应该好好对待她和保护她。”

好吧，我哥说的对。不过小雪不仅长得漂亮，力气还大，幼儿园里除了我，没人敢招惹她。于是我打算保护第二漂亮的心儿，心儿长得很可爱，脸又小又白，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她还非常爱哭，她一哭我就跑去抱着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就像我哥平时对我一样。心儿每次都害羞地挣开我，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也不敢和我说话，她这么怕羞，我更喜欢她了，恨不得天天跟在她身后保护她。

有一天我去上厕所，看到心儿走在我前面，我连忙拉住她，好心说，“心儿，这是男孩子上的厕所，你们女孩的在走廊右边。”

心儿羞涩地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揪着衣角，好半响才细声细语地开口道。

“可是...可是我是男孩子啊”

“什么？！”我看着心儿羞红的耳朵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是男孩子？可是你脸那么小，又那么白！”

“男孩子的脸…不可以小，不可以白吗”

“可是…可是你还那么爱哭”

心儿又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男孩子…就不能爱哭吗...…”

“可，可是……”我被她，哦不，是他一连串的问题弄懵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整天都晕乎乎的。直到躺到床上，我仍不敢相信，我那像花儿一样娇羞的心儿竟然是个男孩子！

第二天是星期六，为了安慰我破碎的幼小心灵，我打算去坨坨河抓条小鱼让我哥烤。

砣砣河是青荷江的一条支流，从山头慢悠悠地荡到山尾，流经了大大小小十余个村落，我爸妈都沐浴着它的河水长大。这里的水很浅也很清，村里很多孩子放学都爱来这里捉鱼打水仗。不过最常见的是婶婶姨娘们拿着搓衣板到这来洗衣服。

我脱了鞋子和裤子放到大石头上，蹶着屁股在河边找藏在鹅卵石下的小螃蟹。忽然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蹭我的小腿肚，我以为是三花，没有理它。三花是孟奶奶家养来捉老鼠的，但是它很黏人也很有灵性，每次都会我扔鱼尾给它吃，它都会喵喵叫，绕着我转两圈，再蹭蹭我的腿，直到我摸了摸它的头，它才去吃。它常常会跑来坨坨河抓鱼，在这遇见它并不稀奇。

过了一会，它还没走。一个温热湿软的东西贴上我的小腿，大抵是因为它舌头上有倒刺，感觉麻麻粘粘的。

“三花，别舔——”我伸手想推开它的头。

咦，三花的头什么时候这么大了？我回头一看——啊！！狗啊！！

我吓得撒腿就跑，向着我们家的方向飞奔。正好在岔路口碰上我哥。我扑进他的怀里直往上爬，大喊：“哥！救命啊！有狗追我！”

“小熠！别怕，哥在。狗在哪？”我哥一把把我抱起，正欲捡起地上的石子，就看见拐角处屁颠屁颠跑出来一只白毛小狗：个小，腿短，瞪着无辜的大眼，看起来刚刚断奶……

我哥哭笑不得，他还以为是哪来的大野狗把我吓成这样，原来是孟奶奶家新养的小狗仔。孟海胜叔叔厂里的事情越来越多，常常回不了家，就买了只狗给孟奶奶解闷，起名叫小白。

我哥看了看小白，又看了看我，眼里闪着柔和的光，试探性地问我：“要不要摸摸小白？它和小熠一样乖，毛很软，我猜小熠会喜欢，想不想试一试？”

“嗯……”我犹豫着，小白摇着尾巴，兴奋地汪汪叫，还跳起来扒我的裤脚。

“哥，你看着它啊……”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好软！好可爱！

小白不仅没有咬我，还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咯咯咯……好痒。我哥抱我回坨坨河穿鞋子裤子的时候，小白还主动把我的鞋子叼给我。

我觉得很新奇，小白这么乖巧，和村口那条流着哈喇子，天天追着我叫的大黑狗一点都不一样，所以我决定和我哥去山坡滑滑梯的时候也带着它。

今天是个大晴天，蓝湛湛的天空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一坨坨白云像羊群一样懒洋洋地挪动着。山坡爬满了茂密的野草，风一吹，青绿的原野泛起层层涟漪。有一团黄白黑相间的毛球躺在山顶上晒太阳——是三花，原来它在这。

三花敞着柔软的肚皮伸了个懒腰，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我和我哥。它的毛被太阳晒得很蓬松，在阳光下看起来像在发光。

我哥把长木板调整好角度，用手固定着，让我先坐上去。三花亲昵地用头蹭了蹭我的腿。我把晒得暖洋洋的三花抱在怀里。我哥也坐上来，把我圈在怀里。

“小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

我哥一松手，我们三便迎着夏天的风从山坡上滑下来。漫山遍野的花都在和我们赛跑，小白跟在我们后面边跑边汪汪叫，整个山坡都回荡着我和我哥的笑声。

直到整个天空都被落日烧红了，远处的人家缓缓飘起炊烟，我们四个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

晚上，我哥在洗碗的时候，我妈把我叫到她房间，递了瓶玻璃罐装的水牛奶给我。

她说我爸的工厂订牛奶有优惠，我又在长个子，她才给我订的，让我喝干净点，不许给我哥喝。我乖乖应好，转身就路回客厅找上次喝豆花剩下的吸管，两根都插进牛奶里，坐在床上等我哥洗完一起喝，我长身体，我哥也要长啊。

每次我妈去赶集，我都撒波耍赖，央求她带我一起去。我看向我哥的眼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很想去。可是他从来不说他也想去，也不提自己想吃什么。我以为就像大人们说的一样，因为我哥是个懂事的小孩，所以从来不会无理取闹。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是因为我哥和我不同，我有妈有爸有哥可以依靠，才敢肆无忌惮地撤娇要赖。我哥一个没爸没妈，寄人篱下的小孩，又有什么资格做这些呢？

星期一，我去幼儿园，又见到因为不想上幼儿园而哭的心儿。我像往常一样帮他轻轻擦去眼泪。

他低着头小声问我：“你不是不喜欢我了吗……因为我是男孩子。”

我吡牙对他笑了笑，“你是男孩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我哥说了，不应该给别人贴标签，男孩子也可以爱哭，女孩子也会很勇敢，每个人都像彩虹一样，是五颜六色的。”

心儿听了，抬头对我腼腆地笑笑。我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拉起他的手，跑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踢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