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秋冬

院子里的树叶都被染黄了，落在地上堆成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小金山。

我从小金山的这头跑到那头，吱嘎吱的声音也跟着我跑，小白像兔子似的追在我后面，而三花悠悠地趴在躺椅上睡觉。三花很爱干净，它向来不参加这种会把自己弄脏的游戏。

“瑧儿哥，小熠，你们在家吗？”一个洪亮的女声从屋外传来，紧接着李婶婶走了进来。

“在！”我也大声回应，“李婶，我在这，我哥在屋里写作业呢。”

“诶呦，你哥可真乖，我家那臭小子要是有他一半我都知足了！婶家桃子熟了，等会叫你哥拿个竹筐过来摘啊！”

“好！”我拍拍裤子上沾的落叶，准备去找我哥，忽然听到嗷呜嗷呜的叫声，却不见小白。

我沿着声音去寻找，在一个较高的小金山上找到了被落叶堆埋住的小白。我两只手费力地把它捞出来，看到它变成小黄的样子哈哈大笑。

谁知，它四脚站定，把头和身子一甩，落叶又全都落到了我身上。

看来三花是明智的。

李婶家的果园很大，除了桃子，还种有芒果、荔枝和龙眼，每次果子熟了，李婶都会留一部分果子不卖，喊我们这些小孩来摘。

荔枝是我最是吃的，李婶家的荔板核小汁多，果肉晶莹剔透，比蜂蜜水还甜，我常常要吃到嘴里长水泡，我妈不许我吃了，我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来。荔枝树很高，常常是我哥爬上树摘，我捧着块布在下面接。我和我哥很有默契，没有哪颗荔枝能逃出我们两的手掌心。

桃子就比较好摘了，桃子树没有这么高，我坐在我哥肩上就能摘到。我一会指挥我哥去摘左边最高那颗，一会指挥我哥去摘右边最矮那颗，正不亦乐乎地逗着我哥的时候，我哥的肩膀忽然一歪，我身子跟着一倒，随即被我哥抓到怀里挠痒痒。

“小坏蛋”

“啊哈哈…哥，哥，我错了…哈哈...…”

回家的路上，我哥背着筐桃子，右手牵着我。火红的圆日一点点坠向田野的尽头。

“哥，以后我也要种桃子。”

这话我只敢和我哥说，如果让我妈听到了，她肯定会说我没出息。

“好啊，小熠这么聪明，种出来的桃子一定又甜又漂亮“我哥低头对我笑笑。

“嘿嘿……”我牵着我哥的手开心地晃来晃去，蹦蹦跳跳地走回家。

幼儿园好多小朋友都请假了，小鹿老师说这是流感。没两天，我也发烧了。我妈抱着晕乎乎的我去了镇上的医院打点滴。她心疼地摸着我发烫的脸蛋。

“妈······我的头好痛……”

“小熠不怕，妈在这呢。”她亲亲我的额头。

我妈喂了我喝了两口粥，我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我妈好像要把们递给谁，我刚想挣扎，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萦绕着淡淡的清新肥皂味。原来是我哥，我又放松下来，安心地在我哥怀里睡着了。

我断断缓缓病了一周，白天我哥请假陪着我。他的手冷，就用额头贴着我的额头，看看烫不烫，用甜果哄着我喝药。我一哭，他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抱着我轻轻摇晃。等我妈回来，他才小心翼翼地把熟睡的我递给我妈。

我快好完的时候，我哥竟然也发烧了。我央求我妈带我哥去看病，我妈说我哥这么大个人了，烧不死。我又跑去求我爸，我爸说他急着上班，没空，迟了要扣工钱的。我哥的脸烫得像煮熟的虾一样红，虚弱地躺在床上缩成一团。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拿了块湿毛中敷到我哥头上，却不见起效果。

幸好隔壁孟奶奶知道后，打电话叫孟叔叔回来带我哥到村里的卫生所。孟叔叔交完钱，低头看了看表，就急着走了，临走前把我哥放到临时休息床上，叫我在这乖乖等我哥吊完药水，不要乱跑。我点点头，视线又转回我哥身上。

我哥还是躺在床上缩成一团，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些，眉头却紧皱着，嘴唇发白，像一片一碰就碎了的雪花。

我脱了鞋，踩着凳子爬上病床，钻进被子里，抱着我哥，脸埋在我哥肩颈处。

“小熠·····”我哥原本温柔的声音变得很沙哑，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要…靠近…我，会传…染……”

“不要，”我压住他想推开我的软绵绵的手，努力地憋住眼泪不想让它在我哥面前落下，却控制不住余音的颤抖，“小熠就、就要待在你身边！我…我已经生过病了，不会再被传染的…哥，你别赶我走......”

我走了，谁还会陪着你呢？我没有说出口，心脏很难受，我忽然很害怕，怕我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死掉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心又为会那么慌，我贴着我哥发烫的脖子，热量源源不断地从贴合处袭来。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平时我妈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我哥厌恶的神情；每次我哥被训斥时我爸袖手旁观、漠不关心的模样；还有今早他们毫不犹豫关门离开的背影……明明他们把我照顾得那么好，明明他们是会爱人的，为什么不能对我哥好一点呢？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可是我们每天都生活在一起，我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懂呢？

我悄悄往下挪了挪，脸埋在被子下，怕眼泪弄湿我哥的衣服。

我哥每次难受都不说，自己一个人偷偷忍着，要不是今天早上我发现他做完早餐以后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还不知道他会忍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说呢？明明那么难受，明明知道小熠也会担心。

我的笨蛋哥哥，快点好起来吧。

好在我哥身体好，没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闷在屋内这么多天，我哥一好，我就迫不及待喊着要去烤红薯。

和孟奶奶打过招呼后，我们去她地里挖了七八个红薯。我们跑到后村的荒地上，选了块平一点的土地，挖了一个脸盆大小的坑，然后捡有周围大小合适的土块，收集到一起，按从大到小的顺序搭了一个土窑。土窑只有我一半高，搭好它却花了我两大半个早上。

中间土窑塌了三次，前两次我还能勉强地乖乖和我哥一起搭好，第三次我便不耐烦了，还不如把红薯直接煮了吃呢！我哥安抚我说，没关系，慢慢来。我向来听我哥的，只好再次耐心的和我哥一起把土窑搭好，好在这一次终于成功了！

我哥把烧着的柴放进土窑里，看着柴火一点点黏红土块。我和我哥一边唱歌一边等。等到柴火烧尽，我俩把红薯放进土窑里，拿木棍把土窑弄塌，等待土块的温度把红薯烤熟。我和我哥在旁边的空地上玩跳格子。玩累了，我就窝在我哥怀里睡觉。

等我醒来，天空已经被染红了半边，土块的温度也逐渐散尽。我和我哥还没把土块移开，就闻到了香喷喷的烤红薯味。好不容易把土块移开，我迫不及待伸手去拿，我哥拦住我，说：“小心烫！”

过了一会，等空气把红薯的一部分热量带走。我哥挑了块最大最软的红薯，剥了一半皮递给我。我两手捧着，吹了吹，一口咬下去，软烂甜着，还是流着蜜的！我连忙举起来给我哥也咬了一口。我俩一人一口，没一会就吃了四五个烤红薯。

天空已经全变红了，远处传来别人家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我和我哥把剩下的红暮装进兜里，回去分给孟奶奶吃。

还有半个月才过年，村里就响起了鼓声。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大红灯笼，屋里屋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外出打工的叔叔阿姨们回来，都惊讶我怎么长这么大了，说我小时候他们还抱过我呢。我害羞地笑笑，因为我根本想不起他是我的表三舅还是二叔公。去别人家拜年的时候，我寸步不离地跟在我哥后面，他叫别人什么我就跟着叫什么。

除夕到了，我又一年幸运地吃到了包有硬币的饺子，我兴奋地把它扔进我的小猪存钱罐里。

吃完饭，我兴冲冲地拉着我哥到院子放烟花。我把我的烟花伸到我哥那点燃。点燃的烟花火星四溅，劈啪作响。我两离得很近，我看见我哥深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火光，影影约约勾勒出我的轮廓。我和我哥一人一只烟花在空中挥舞。地上忽然窜来一只旋转着喷射火星的烟花，吓得我一下跳到我哥身后，手里的烟花差点把我哥衣服点着了。

烟花快燃尽的时候，远处传来咻的一声，我和我哥抬头一看，一束亮光飞速划破漆黑的夜空。砰！一朵盛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绚丽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新年快乐！哥！”

“新年快乐，小熠宝贝。”

大年初一，我还没起床就被外边连天的炮仗声吵醒了。我妈给我套上新买的红袄和棉鞋，和大家伙一起去拜山烧纸。我哥跟在我身后，遇到难走的路就抱起我走。

到了我爷奶坟前，我妈握着我的手，双手合十。一边拜一边念叨着希望我爸升官发财，我明年上小学能名列前茅，让我们家光宗耀祖……

我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希望爷爷奶奶保佑我们家身体健康，幸福圆满……

我偷偷睁开眼睛，往身后看了一眼。我哥穿着平时那件褪了色的棉外套，默默站在人群最后方，似乎周遭的热闹与温暖皆与他无关。

我哥察觉到我的视线，对上我的目光，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弯，对我溫柔地笑了笑。

烟灰纷飞，人群熙攘，我哥静静站在那，像一株被上帝遗忘在尘世间的白玫瑰。

我再次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鞭炮声在我耳边炸开。

“最最重要的是，希望我亲爱的哥哥，能够被珍视，被怜惜，得到他应得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