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妈妈目录

第6章妈妈

学期末的时候,我心惊胆战地拿了一张八十一分的数学试卷回家。

果不其然,我妈看到那两个红通通的八十一,眼睛都瞪大了,抄起扫把就追着我满屋子打。

从此之后,她抓我抓得更严了。每天晚上不到十二点绝对上不了床。我连睡觉做梦,梦里都是我妈疾声厉色地逼我背ABCD。她越逼我,我越紧张,一紧张就记不住东西,记不住就不能睡觉。白天的课我困得一个字也听不进,更别提什么吸收和总结了。日子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过去。

我妈从一年级追着我打,打到三年级,最后“喜提”一张五十八分的数学试卷。

我有时看到她追不上我,气喘吁吁扶着门框的模样,忽然觉得她挺可怜的。她每天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加班到晚上八点,饭都来不及吃,还要辅导我写作业。我爸那点工资养不了家,每天去菜市买完肉和菜便所剩无几,水电和学费全是我妈在扛。即便如此,我妈仍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在全村人大多是初中学历外出打工的背景下,我妈仍盼望着我考上名牌大学。她省吃俭用,连最喜欢的摩登红人雪花膏也不买了,挤出钱给我买书店最贵的辅导书,结果换来个五十八分。

我妈心比天高,整日使尽浑身解数想让我们家出人头地,可惜摊上个不上进的丈夫和愚笨的儿子,新年许的愿望一个也没实现。

过年的时候,我在一大家子期待的眼神下,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一溜嘴,蹦出个学校里疯传的“春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哄堂大笑,我妈脸都丢尽了,她说我像我爸一样烂泥扶不上墙。

我很想做些什么来证明白自己,让我妈别那么失望。我学着给刚下班妈妈煮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儿童节学校发了三颗金色的巧克力,我一颗都舍不得吃,因为我猜我妈会喜欢;春天我沿着满山跑采了一大束五颜六色的野花送给我妈……

可是面她只吃了两口。巧克力融化在了餐桌上,鲜艳的花躺在梳妆台上变成了黄褐色……

我以为只是因为面和巧克力不好吃,野花也不够昂贵,但是我妈好像真的对我失望了。她不再天天催我写作业,也很少叫我背古诗,甚至我数学又不及格她也不再生气,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脸发呆。有时我叫她两三遍,她才回过神来,摸摸我的鼻子眼睛,说我只有这像她。

我开始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也不用担心考不及格会被打,每天放学就去抓鸟逗鱼,等周未我哥回来就拉他去爬山嬉水。

有一天,我妈少有的心情大好,还带回来一大桌子菜。我妈生得标致,又会打扮,在村里招待所当前台,负责接待上级视察的领导和外来投资建厂的老板,偶尔会带招待餐桌上吃不完的饭菜回来。不过今天带回的菜格外丰盛,看起来几乎一口都没动过,我啃完两个烤鸭腿,摸着肚子满足地靠在椅背上,却发现我哥没吃几口,盯着一桌菜肴凝思,我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没什么。

吃完饭我和我哥去散步,顺便帮孟奶奶溜溜小白。小白已经三岁了,腿变长了,肌肉也很结实,孟奶奶年纪大了走不远路,溜小白的任务就交给我和我哥,小白对什么都很好奇,走走停停,非要嗅嗅每天都见的花草,咬咬地上的不知名物体。今天它碰上只白色的蝴蝶,大概是同色相吸,它追着蝴蝶狂奔了十分钟,然后蝴蝶飞进林子里不见了。小白望着林子怅然若失,但很快又恢复精神,咬着野草撒欢。我倒是累得气喘吁吁,吵着要我哥背我,我哥欣然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我趴在我哥背上望着远处稀落的人家灯火,路旁的知了吱吱鸣叫。

“哥,你是不是再过几个月就要上高中了?”

“是吧”

我哥说是吧就是考得上的意思。我们县的初中很少人考得上高中,大部分都是外出打工,家里条件好点的,就去读几年技校再出来。果然,我哥那么聪明,上了初中没那么多家务事叨扰,成绩自然提高不少。

“那你是不是更久才能回来一次

了?”

察觉到我的闷闷不乐,我哥刚想开口,忽然惊喜道“小熠,你看!”

小白比我反应更快地冲了出去,我顺着它冲的方向看过去。

前方一棵繁茂粗壮的大榕树下若隐若现地闪烁着点点星光。那些星光随着微风缓缓浮动,仿佛从森林深处偷跑出来的小精灵,在寂静的夏夜里旁若无人地起舞,恍如梦境。

“是萤火虫!”我拍着我哥的肩膀。

“汪汪汪!”小白叫得比我还大声,萤火虫一下子从树下全飞到树上去了,隐匿在墨绿的叶中。

“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么多萤火虫……”我哥依旧望着那棵榕树喃喃道。

我上小班的时候,我和我哥常常在晚上拿着玻璃瓶去后山树林抓萤火虫。那时候萤火虫很多,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抓到十几只,整个玻璃瓶在黑夜中散发着柔和的萤光,我和我哥的夏夜就藏在这里。

后来村里的空气变差了,萤火虫越来越少,等到我快上小学的时候就再也没见过了,没想到今天我们又相逢了。

我和我哥,还有小白,乘着轻爽的夜风,慢慢走回家去。

我妈最近心情越来越好了,化妆的时候都哼着小歌,连休息日突然加班也不再抱怨。不过她和我爸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常常以我妈摔门离开收场。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放暑假了。这次期末考试我破天荒考了八十五分。不过我妈反应平平,也许等我考到九十分,她就会表扬我了。

没多久,我哥也放假了。

我正骑在我哥肩上吸美人蕉的花蜜。

“哥,这朵没味道。”

“那换左边那朵?”

“好。”

我哥伏着我往左边挪了挪,让我勾到左边那朵。

“瑧儿哥!瑧儿哥!”

我和我哥同时转头。

村长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

“瑧儿哥!你这娃娃怎还在这涅!刚刚学校来电话到村里,说你中考得了年级第七名,县高中的录取通知书都到学校了!你快去领哇!”

“啊!好,我现在先带小……”

“哥,你快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去。”我连忙打断我哥。

“好,路上不要乱跑,等我回来。”我哥说完把我小心地放下。

“好。”我刚应完,我哥就和村长便急冲冲跑向学校了。我也转身跑回家。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妈!”

我跑进院里大喊,沒人应我。我又跑回我妈房间。“妈!哥哥他……妈?你在干吗?”

“收拾东西,出差。”我妈叠着衣服,头也不抬地应我。

“要去哪?去几天?为什么要带那么多衣服?”我看着我妈几乎把所有衣服都叠进箱子里,疑惑地问。

”外地,两天。”

“两天为什么带那么多衣服?”

我妈没应我,把箱子拉链拉上,起身拿挎包。

“妈?”我跟在她后面。

我妈走出两步,忽然又停下来,转身对我说:“你…好好听你…你爸的话……”

她好像想伸手摸摸我的头,却又迟疑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做,转身出门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我妈为什么这么说,一股强烈的不安忽地从我心底涌起,紧接着浑身燥热起来,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拦住她!拦住她!

“妈!”

我妈原本只是疾走,听到这声叫喊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突然跑了起来。

我冲过去追她。

眼看着我还差几步就要抓住她,她竟然加速跑向坡下的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接过我妈手里的东西。我妈快步钻进车里。

我大喊着跑下坡,脚速却跟不上惯性带来的下冲力,噗地一下摔在地上,头碰到地上的石子,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红色的血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挣扎着抬头,却看不清我妈有没有回头。

“妈!!!”

我嘶心裂肺的哭喊沒有换来我妈任何回应,响起的只有汽车启动的轰鸣声。

“小熠!”我哥从村口回来,远远地看到我趴在坡上嘶心裂肺地哭喊,满头是血,惊慌地冲向我,快速脱下衣服,捂住我的头,抱起我冲去卫生院。

我缝了五针。医生说不注意的话会留疤。具体注意什么,我没有听。我躺在我哥怀里,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一动不动。卫生院的消毒水味盖过了我哥身上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将视线转向我哥,盯着他问:

“哥”

“我在。”

“妈不要我了吗?”

我感受到我哥抱我的手在慢慢收紧,但是他沒有回答。

过了一会,我又问:

“是因为我笨吗?”

“不是,小熠很聪明。”

“是因为我像我爸吗?”

“不是,小熠只像小熠自己。”

“那···是因为什么?我倒底哪里做错了……”

“没有…你哪里都沒做错,哪里…都没错……”

我哥说着说着,忽然闭上眼睛。他的眼泪滴下来,和我的泪水融在一起,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浸湿前襟。

没有错吗……那为什么会被抛弃呢?

卫生院急诊室其他人都走完了,只剩我和我哥紧抱着躺在病床上。天花板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我们谁也没说话。

原来,那个在我生病的时候心疼地亲吻我的额头的妈妈,也会不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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