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不吃绿叶菜，你吃；亓安玉，蔬菜有营养

“我有的。”亓安玉将头发别到耳后，往前坐了点，伸手覆在刘倩英交叠的手上，带着点着急、无措，一遍遍重复，“我有的，妈。我有的…您不是还见过他么，那是我的所有物。”

所有物，他一直都有。

唯一一束跟随着他的光束落下，从湿润的眼眸到不知所措略抖的身体，这模样活像丢了宝贵物件回来找大人哭诉的小娃娃一般。

小娃娃能知道什么呢？只是在不开心时得了稀罕物件，略打着幌子想藏起来罢了。

人一生又能得几个稀罕物件；若是糖吃了还能甜会儿，盼着下次再吃；若是稀罕物件，糖是换不来的，那是打心底的喜欢，重也众。

于亓安玉而言，他只想守着、爱着、带着远走高飞，只此而已。

看着面前紧着眉微泛害怕的人，刘倩英有些说不上的愧疚，心里明白亓安玉说那话的意思可突然提起不免觉的对不住他，有些事不是她不想提而是没必要了。

稍正了正神色，刘倩英轻拍手紧着他的话说，“妈知道，你跟妈说过很多次，妈都记得的呢。玉哥儿一向文静、不爱说话，可谁知道，我们玉哥儿胆子大着呢，把同学都给掳回来当媳妇了。”

说着，她就想起亓安玉读高中那段时间，把人连哄带骗的拐回家不行，还想给人当天就给个名分。刘倩英哪见过那场面，上去就骂儿子脑子糊涂、尽想些没未来的事，最后还是被拐回来同学制止，没缘由的说了一大堆，把亓安玉摘的干干净净一直护在身后。

到现在刘倩英还记得尤为清晰的一句话：我是心甘情愿被他拐。

都说十七八岁孩子的喜欢来的快也去的快，再加上她当时也拗不过亓安玉就潦草的答应了，谁知到她这儿，喜欢来的快，却是去不了。

一直到现在刘倩英都觉得这是命中注定，拆不了的。

既然拆不了，那就不拆了，顺天意而为。

啪嗒，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病服上，随着这一滴落下，眼眶里积攒了好久的泪水尽数滴落，亓安玉终于忍不住的低头哭了起来，嘴里说的都是藏不住的‘秘密’。

“妈，我…我恨自己，真的好恨自己……我怎么办啊……要怎么办…好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啊啊啊…”

听他一遍遍说着恨自己，言语上一字一句都泛着绝望，深到无可自拔，刘倩英心如刀割疼的滴血，握不住的不在是他的手而是一颗逐渐远去的心。

“玉哥儿，你怎么能恨自己，恨谁都不该恨自己啊……”刘倩英坐到他的身旁仰头强忍着泪水，手不断的拍背安抚他，“在这儿待的不开心等以后我们就回家，回老家。玉哥儿一定是想家了，想家的孩子都哭的厉害等回了家就高兴了，玉哥儿高兴妈也高兴……家中院儿里枣树都没人管好久了，枣子树落了果又发芽开花，回去给你摘枣子吃……后院的沙枣树也开过花，玉儿最愿意在那树底下玩了。”

哭声渐渐隐了下去，被安抚话语从崩溃边缘拉回来的亓安玉注视着因泪水打湿的下衣，大腿面贴上潮湿处令他清醒又虚无，像一只从高处坠落的鸟儿时轻时重，只有背上的手还在拍着，缓而柔。

刘倩英看他不哭了也没有撤掉背上的手反而是更加的心疼了，刚才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换回他的一点理智与现在相比沉默更令人难过。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问不出他想怎样。

“我想……带他…回家。”

身侧忽的多了这么一句委屈话，声音极小带着哭腔，说完刘倩英感觉他低着的头稍稍抬了起来了点，一股压在心里的气吐了出来，如释负重。

刘倩英抬手擦了眼角流下的泪，身体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冲撞，依着亓安玉的话她温声说着，“那就带他回家，我们一起回去。”

这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可她也清楚一句略薄无望的话又能定到何时。况且这也不是早些年了，要以前亓安玉听到这话会高兴的睡不着、脸上会带着笑跟在她身后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直到安定下来才肯心满意足。

说完这话，身侧人低着头不动，像是没听到一般，最不愿他有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刘倩英耐心安慰跟他说道：“等天凉了学校的事也忙完了就可以回去，这南方啊待了也有好几年了还记得刚来的时候有点水土不服，你都病过一回，好些天，得有好些天你才好起来。玉哥儿想回家，我记着，记着……一起回去。”

温柔的话语声宛如山间小溪缓缓淌下，浇灌在石逢里的花草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花草活了却也死过了。

正是中午，病房外一些病人吃完饭都出来溜圈去了，走廊不免有些吵闹可这并没有扰了房里的清静，床上坐着的人始终低头不语，刘倩英也没有多说话。

看他紧扣着手，面色有些发白，多是因为刚才的话起了作用，刘倩英看着没说话，许多想说的、想表达出来的只有他自己开口说清楚。

清醒与虚无之间亓安玉被迫选择了清醒。他难受，胸口因急促呼吸不断的起伏，额前的碎发有些湿，略长的发丝被他别在耳后挡的紧没有落下来，后背早也已出了一层汗。

“我…我……”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海上行驶的船没了方向自是回不来，一番纠结、清楚之后，身侧人才慢慢有了回应。

他说，“这里不好，没有以前好。”

“我知道。”刘倩英说，“等之后就会好了，一切都会好了。”

坐直身，低了许久的头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抬起来了，他闭着眼，褪去了身上那层固有的害怕，轻轻应了声，“嗯。”

留在后背的手早已收了回来，见他恢复了，刘倩英心底蓦地笑了，像是冬日里突然开出的一朵花。

情绪稳定下来的亓安玉跟平常无样，有话时说一两句，无话时盯着窗外的树发呆。

这会儿刚平复下来，心还伤着。知道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刘倩英收拾好带回去的衣物忙不迭的就离开了。

走前给亓安玉打了招呼，让他洗把脸去外面散散心，今儿天好、风凉，出去转悠的病人也多，等亓安玉散完心回来她差不多也就回来了。

刘倩英走了，他坐在床边思量了好久的往事也是手机消息声打破了沉寂，他这才想着去洗脸。

刚才哭的有点狠，泪痕还浅浅留着、眼睛的红一时半会褪不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亓安玉伸手去摸，触碰到镜面那一刻手指的温热被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冰凉快感。

他皱眉笑笑、是无奈、也是自嘲。

五指来回在镜面滑落触碰，他摸到了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和一颗右眼眼尾的痣，很小、颜色很淡。他又去摸了左眼眼尾，什么都没有，但不难看出这一摸让他心情瞬间低落了几分，眉眼皆是失望、不解。

不愿再去触碰镜子里的左眼，他收回手，打开水洗了把脸。

之后收拾完他拿着手机就出去了。

刘倩英说过会给他打视频或发消息，让他出去时把手机带着，回个消息也方便。

出了病房下了楼，亓安玉去了老地方，虽只去过一次但他记性好走哪条路抄哪条小道都很清楚。

过丝亭——

抄小道进来的亓安玉左右观望着，今天一个人也没有，之前外边的亭子还有过人，这次来无人留亭倒显得过分凄凉了。

园林中还是那番景象，垂丝海棠开的更艳了。

万花中，能与之相比较的那一朵亓安玉还清晰记得。

绕过中央的亭子他直接去了海棠树下，外边围着一层低栏到小腿处脚一抬就跨过去了。

这种树的土地有些干，脚踩上去还能带动一点尘土，阴凉处还有块潮湿的地，不难想这园林每天会有人准时过来放水、打扫。天热，有些花、树也会渴浇点水在正常不过了。

海棠树下，一朵艳丽的花正悄然枯萎。

亓安玉站在树下，抬头闭眼享受着丝丝凉意，不料，这一动作惊动了醉美人，枝干上的一朵海棠在他抬头那一瞬也迎着弯下腰轻轻贴在嘴唇上，花片轻盖给无色的薄唇浸了些粉红唇脂；垂丝海棠一点醉，怜人顿成京月雾；这番海棠爱怜的稀景不知何时再会瞧见。

他睁眼，瞧着眼前这海棠花心里泛着丝丝甜意。蓦地，勾唇笑了，来时阴郁一扫而光只想伸手去触碰。

这花如人，不敢轻易触碰。心里想着，伸到半空中的手因怯生收了回来。

再度伸手时，他想起今日带了手机出来，眼底的笑意不减反增顺手摸出兜里的手机点开相机，他往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这棵树，找了最适合拍照的角度给自己留了个纪念。

这会儿他已经坐在凉亭里了，面色凝重，似是不悦的皱了皱眉，手指停顿在手机屏幕上。

这是他第二次收到陌生短信了。

先前那一次他并没有多在意，想着是别人发错到了他手机上，而这次又同样的发来了。

亓安玉想不通是谁发的，也没心思去揣测，看清短信内容想要删掉拉黑时，心脏忽的一颤让他有些犹豫难安，最终还是不忍下手，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留着吧，有人关心挺好的…

心里生出了私心，他就没在动手删除。

有好花伴着、鸟禽飞着，没一会儿心思就被撩走了，亓安玉很是享受一个人的时光，在大三毕业后。

烦琐的人际关系和不必要的关系往来在大学毕业后通通消失了，他没几个真心朋友。况且毕业后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未来的打拼没人愿意留在原地陪他度无聊的的日子。

亓安玉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对这个世界不爱、不想、仅此而已。

生来不爱死后亦是…

——

幽幽晃晃，直至太阳收回锋芒，天边交替的一抹晚霞顺着落日尽头晕染开。

在园林一直坐到下午他都没有想回病房的意思，还是刘倩英打视频来催着他回病房吃饭，亓安玉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今天是住院的第三天，一切都很平淡，回去的路很近，他没有抄近道反而是选了最长的一条路。

再次回到病房，刘倩英已经将饭都备好了，是些清淡的，菜没什么颜色，怕他一直吃同一样的菜吃腻，刘倩英每天都会换着来。一些辛辣、油腻的食物不会出现在饭盒，亓安玉重辣，以前菜都会炒的很辣，这一年来不吃辣了反而爱吃甜的。

“桑杏子！”走过来瞥见桌上的一盒桑葚，亓安玉惊喜道：“妈，今天怎么还有桑杏子？来的路上买的？”

“家门口有卖的。”刘倩英打开饭盒拿了双筷子给他，“知道你喜欢吃，出来时就一并带着买上了。”

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想着买些桑葚哄他开心，毕竟亓安玉可是最爱吃桑葚了。

“我爱吃，妈我爱吃桑杏子。”他笑道：“下次来还可以买吗？”

这次买的还没吃完，他就已经惦记下次了，是习惯的占有。

见他眉开眼笑，乐的不知所以刘倩英一时比抱了孙子还高兴，往床上一坐就跟他说,“玉哥儿要是下次还想吃，我多买些，不耽误的。”

嘴里嚼着饭，他只“嗯”了声。

吃饭时，刘倩英是不会跟他说话的，都说食不言寝不语，她一教书老师倒是看重，以前家里人上了桌也是这样的。

看他胃口好，吃的比之前都多刘倩英下意识的找水杯给他接水，拿过水杯时手无意碰倒了床头柜上的药瓶。

啪！药瓶顺着柜面直接滚了下来，滚进了床底。

“哎呦！什么东西给掉下去了？”刘倩英说着就要放下水杯蹲下去找，“在哪呢？……给掉哪去了？”

“妈，我等会吃完找就行，您起来吧别蹲在地上了。”不知何时，亓安玉已经停了筷坐在床边，看着她找东西眼底莫名闪过一丝紧张，很快这点紧张化为笑意，他弯腰去搀扶起地上的刘倩英，嘴里的话以假乱真，“好了，妈，我来找，您去帮我接杯水呗？我渴了，懒得不想去接水，今天太阳大吃饭时一直想喝水。”

听到儿子吃饭时都想喝水，她直接放弃了手边要找的东西顺着他的搀扶站起身，笑眯眯的说，“那行，我先去接水，回来再找。”说着她顺手拿起水杯，在亓安玉的注视下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