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遗忘痛苦的方式
“具体是七月的哪一天我不太记得了,唯一记得那天晚上外面下着雨,我刚从学校回来,到了家门口要开门时接到玉儿的电话……是个女孩子说玉儿现在在医院,让我赶紧过去,我哪顾得上听后面的话,一说玉儿在医院我就跟疯了似的。”说到这儿,她跟破了禁锢的罪人一样,脸上、心上终于涌出了一丝波澜:“急匆匆的赶到医院,玉儿在吊针,幸好那姑娘还守着没走,她跟我说玉儿淋了雨有些发热,再就是因为情绪激动昏厥过去了……”
刘倩英问着面前水灵的女孩:那他为什么会、情绪激动啊?他早上走的时候是去学校,怎么这会儿就因为淋雨来了医院,他不是个乱来的孩子。
女孩安抚住刘倩英失控的情绪,跟她一五一十说着她所了解的情况:阿姨,我见到亓安玉的时候他全身已经湿透了,因为是街口来往的路人比较多,我在远处看着一些驻足的路人围着他,从人缝中听到他哭着喊出周平愿这个名字。我当时听的清楚,听他提到周平愿这个名字就凑过去瞧了眼,走近后才慢慢发现他是亓安玉……没坚持几秒,就晕了过去,街口太危险情急之下就来了这里。
刘倩英安定下来,周平愿这个名字带给她的冲击不是一心半点。慢慢消化掉原由,她抬头问:你是?
女孩笑笑:我跟周平愿是高中同学,跟亓安玉也认识。
刘倩英点头:这样啊,那谢谢了,还真是万幸,要是没有遇到你这个同学……总之谢谢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阿姨不用谢。嗯……我叫朴知灵。
“朴知灵……”周平愿听完若有所思,喃喃道:是之前去回学校的演讲时遇上的那个女生……
“那之后,玉儿醒了,我问过他原由。”刘倩英继续说,“玉儿刻意回避了什么都不说,我也就没再提。慢慢的,我发现玉儿将你们之前的照片归纳在了一个盒子里。那个盒子同样也放着玉儿年幼时的照片和他……父亲的照片。或许,这是玉儿遗忘痛苦的方式。自那之后,玉儿跟变了个人一样,变得比之前更活泼了,变得忘了些事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变得记忆混乱。
刘倩英:“去年七月的时候你发生了什么,这关系到玉儿。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不过,这也是我的错。”
周平愿低头盯着地面发呆,记忆闪回,去年七月的确发生了一件事。
他心道:七月……应该就是我在国外‘意外溺水’那次。当时,昏睡了整整十天,玉哥儿肯定也是在那十天里出事的。
想清楚后,他抬头稳稳对上刘倩英的眼睛,对方像是在等他一样。
周平愿面上挂着疑问,不等开口,刘倩英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继而道:“我知道有件事你一定不会问,但今天既然说了,那就一并说清楚。”
“玉儿一开始没想过对你隐瞒病情,只是后来害怕你离开不得以才说了谎。你可能会觉得我自私,但没办法,哪个母亲不是为了孩子呢。要是从来一遍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对你隐瞒,即便玉儿不愿意。平愿啊,这些年你对玉儿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要真论起来,我们家欠你的多到无法偿还,即便偿还不了也谢谢你和你的选择。”
待她说完,周平愿瞬间接上话茬,“早就偿还完了,从您接纳我的那天的开始。”
话落,刘倩英惊愕失色,抬头看去。
空气唰的凝固起来!
周身弥漫着冰雪消融般给予人希望的气息。
良久,刘倩英的脸上多了些笑容。
还是那般温柔慈祥。
“我去出去看看,闷得慌,你坐着吧。”
周平愿点头,望着门口悄然消失的身影失了神。
这些天来还是他第一次看清刘倩英的背影,以往都是来去匆匆的影子,要不就是和善的面容。
他渐渐忘了刘倩英是教师的这一事实。
总归跟他高中叭叭叭、眼神能吃人的老师差太多了。
回过神来,他起身走到对面的床边。
这张床都让亓安玉睡习惯了。同样,他也看习惯了,让他下意识以为这间病房是家。
可笑、病房怎么能是家呢?
指尖划过床头落在枕头上,拿起枕边的手机,他恍惚似有一瞬看见了站在门口望着他的亓安玉,嘴里念着:周周大笨蛋,看手机干嘛?看我啊!!
“我不是笨蛋。”他小声说。
放下手机,他顺势朝后坐下,扫了一圈病房,真是……哪里都有亓安玉的影子。
目光落在眼前的床头柜上,最上面一层他从没打开过。
霎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亓安玉随口嘟囔过的话:最上面那一层空间太小,什么都别放进去。
他动动身子,抬手将上面那一层抽屉拉开。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随着本能而动。
拉开的那一瞬,周围声音戛然而止。
一瓶没有标签贴的药瓶赫然出现。
静了几秒,他拿起那瓶药看了看。
亓安玉吃的药他都有见过,唯有这瓶来历不明、不清不楚、没有任何印象的药他从没见亓安玉吃过。
持着好奇心,他晃了两下,再是拧开瓶盖将里面仅有的三粒药倒了出来,放在手心里。
两粒白色药片,一粒蓝色药片。
“这什么药?”周平愿疑惑出声,遗憾的是身边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把掌心的药伸到鼻口前闻了闻,一点味也没有。
单这么闻是闻不出来的,他将目光放在药瓶上,下一秒将药瓶顺过来嗅了嗅。
“怎么这么甜?跟糖一样,也不像是常吃的药。”他看着被撕的乱七八糟的标签和瓶身留有长条的痕迹,借此推断出,这瓶药亓安玉吃的时间长了。
刚才从药瓶里闻出了甜味,他盯着手心的三片药,想要尝尝却犹豫的止步了。
在没明确这是什么药之前,顾虑太多,就算是他尝了也没办法当即……
唰的一下,周平愿起身。
抱着某种坚定的决心,拿着药和药瓶出去了。
这里医院,没什么是不知道的。
——
十一点整,探视时间到了。
icu门前站满了想要进去的探视的家属。
穿戴好隔离衣帽、口罩,周平愿和刘倩英一同进了监护室。
里面一声声的警报声太过刺耳,心脑电监护、呼吸机等等。这里没有别的声音唯有生命跳动或好或坏。
来到六号病床,面色苍白罩着呼吸机的亓安玉艰难的睁开眼,就这一会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刘倩英心疼的握着他的手,伏在他耳边,温声呢喃着:“玉儿,我是妈妈。不害怕了,妈妈来看小玉儿了。”
一直呆滞无神的眼睛眨了下,眼珠斜盯着身侧的刘倩英,他回应似的动了动被握住的那只手。
轻轻的,如枝头掉落的花瓣温柔一触,刘倩英立马感觉到。旋即,泪水如失了开关在眼眶打转儿,她颤声喊着,“玉儿,玉儿啊不害怕,我们都在呢。”
亓安玉说不了也说不出话,眼角的泪滴滴滑落,晶莹的泪光带着痛苦。
他想说:妈妈,我为什么这么痛,为什么身上要插满管子,那样真的好痛。
妈妈,小玉儿好痛啊。
刘倩英知道他痛、苦,可没办法要有办法的话,她何尝不想是自己躺在这儿呢。
温存的时间仅有这一点,当亓安玉看清刘倩英身后人时,想抬手去抓他。
他怕下一秒,那人就消失了。
刘倩英注意到这点,摸着他的头跟他说,“平愿不会走,他也是来看玉儿的。”
说罢,她转头,“平愿,玉儿想你了。”
往前迈了两步,换刘倩英退到他身后。
亓安玉的眼睛紧紧跟随,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等周平愿站到眼前了,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抓他,眼底的的害怕转为不寻常害怕,那是怕周平愿弃他而去的害怕,正因如此他才想要用尽全力紧紧抓住。
趁他不留意,周平愿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如蜻蜓点水、窗外热烈的太阳般。
接着,周平愿在离他耳朵一指的地方,回答着他无法问出的问题:“我都知道了,等玉哥儿好了出去再跟我说,好嘛?”话毕,盯着亓安玉怔愣的双眸,他清楚肯定的说:“还有,我不会走,要一直一直陪着玉哥儿。”
语出,亓安玉转眸看他,眼泪哗哗流下,像往常一样用小拇指去勾他的手指。
这次终于勾到了,是周平愿主动送上来的。
触碰的那一刹,指尖冰凉的快感的袭来,传至全身。亓安玉有些迟钝的抓住他的手,来回摩挲像是在确认一件事——周平愿的手是冰的。
跟在外面冻了一样。
冰冰的,还有点僵硬。
睫毛沾上泪水,一闪一闪的,像飞起、落下的蝴蝶。他捏着周平愿的指尖,以另一种方式传达,问他:手怎么这么冰?
心有灵犀,周平愿回他:“我害怕了。”
亓安玉转而去看他身后的刘倩英,眼神来回闪,飘移不定。
他现在脑子还很昏沉,对害怕隐隐了解一点。
就他所知,周平愿害怕自己的所有,同时也喜欢自己的所有。
握住那只冰凉的手的同时,他感觉自己的手也被传染了,变的冰凉而僵硬。
耳边的机器声绕耳,仅仅一会儿他的精力就用完了。眼睛缓缓闭上又因意志睁开,手上没了劲连握都困难的很,渐渐的勾着周平愿的小拇指慢慢垂落。
他就那么瘦弱、轻盈的一点,被包在病床、各种机器里,再深陷一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探视时间持续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刘倩英握着亓安玉的手说了很多话。虽闭着眼,但偶尔也会给些回应,熟悉的话语落在耳畔这于亓安玉而言是一份安心。
周平愿看着他,不知觉手越来越冰凉了。
十一点半,探视结束。
走前,亓安玉拽住了周平愿身上的隔离衣,摇着头像是在说:不要走好不好…
周平愿替他拭去眼角的泪,吻在他右眼眼尾那颗痣的位置上,灼热的呼吸喷洒而出,他说:“周周下午也会来看玉哥儿。”
有了这句话,亓安玉才不舍的松开手,注视着他离开,刚被吻过的地方又重新覆盖了一层泪水。
…
从icu出来,周平愿去了二楼医生办公室。
那瓶药的结果出来了。
白色药片是劳拉西泮片。
蓝色是一种糖片。
(小孩子都爱吃的。)
收到结果后,周平愿大致明白了这瓶药的用处。
之后的几天,都有只有探视时间才能与亓安玉见上面。
药的事暂且搁置,抱着出icu的希望,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他自身坚强,亓安玉的病渐渐稳定下来开始有了点好转现象。
这一喜讯可谓是这个家最后的支撑。
2023年6月19日,南浦大学的学生放假了。
周围中小学离放假还有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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