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注视你的半生

“我不是鱼，我是碧水村的地灵。”小鱼解释一句，就要潜回水里“哦，那几天我去碧水河下游了，不在这片水域。”

男童慌张道“你别走，别走。”

“又怎么了？”小鱼回头。

“这些是我这几天自己抓的鱼，全部给你，谢谢你上次救我，如果不是你，我就淹死了。”男童把一旁的竹篓拉过来，递给小鱼“我叫李文，这些全部都送给你。”

李文？！

谷兰铎两眼微眯，是先前在赵家门口，那个神志不清的老渔夫的弟弟。

“不用了，我不吃东西。”小鱼回到水里，再没看他一眼。

李文却不依不饶，几天都在叫他。

小鱼还听见上游的鱼说，那小子隔一天就到上游喊他。

下游也是，隔一天就能听见李家小子撑着一只竹筏到处喊小鱼。

小鱼潜在水里，听着水面上的渔船中，渔夫们的闲谈说话声。

“你说李家的那个幺儿是不是落了一次水，中邪了？天天喊鱼。”

“别说，该不会是水鬼上身了吧？天天在乡里这样折腾，热闹的哟——他大哥拿着扁担打了几顿才老实。”

“年轻，呵呵，有力气是好的，李文小子能读书，说不定咱们乡里能出个大状元。”

“诶，你家小子也是聪明得劲哦，读书用功，我昨天打渔回去就听见他在念书呢。”

“哪有哪有……”

听了一会儿，小鱼觉得无聊，便漫无目的地顺着水流，漂到下游。

“小鱼——！小鱼——！”

熟悉的叫喊声从岸边传来，谷兰铎的意识跟着小鱼扭头，就看到李文站在岸边，光着脚踩在水边的淤泥里。

他将粗布衣服的衣摆系在身前，裤脚卷到膝盖上，一只手提着草鞋，另一只手冲他招呼。

小鱼一点也不想搭理他，耐不住李文一直叫唤，只好游了过去。

“小鱼，给你，谢谢你救我。”李文从衣襟里掏出一串糖葫芦，递给他“这个可好吃了，是我自己抠田里的泥鳅卖钱得来的，刚想留着给你，你就来啦。”

小鱼瞥了一眼糖葫芦，连话都不想说，就要往回游。

“别走！”李文一着急，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溜进了水里。

小鱼无可奈何，游回去把他抱上岸，又要走。

“你别走。”李文抓住他。

小鱼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碧绿色的瞳孔与他棕褐色的眸子对上“你为什么要一直喊我？为什么要拉着我的手？为什么要给我东西？”

“你知道我在叫你啊。”李文惊讶道“那你怎么不出来见我？”

“不想。”

李文噎了一下，转而道“你救了我，我只是想报答你……阿母说有恩就要报。”

“报恩？”小鱼听到了一个他从没听过的词，思索一番，理解了其中含义“不用了，我不吃东西。”

“啊？这怎么行？你尝尝吧，很好吃的。”李文坚持把糖葫芦塞进小鱼的蹼爪里。

小鱼只好笨拙地咬了一口，竖状瞳孔骤然缩成一根细丝，随即放宽成圆形。

“你喜欢吗？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带好不好？”李文眉开眼笑道。

小鱼边点头边把剩下的糖葫芦塞进嘴里。

他陪过李文撑着竹筏，到乡中先达那边请教问题，看着李文从男童长成少年，结识了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小鱼看着他播种过稻谷，帮着哥哥打渔。

风雨交加，又或晴空万里，小鱼都看着他。

李文很少会察觉到小鱼，发现他后，会兴高采烈地跑到河边，给他讲一天的趣事，有时候会专门给他带糖葫芦。

李文问他“怎么我家人在的时候你不出来？”

“我不能被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看见。”小鱼道。

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他可不想再遇见第二个像李文这样聒噪的人类了。

少年李文听了这句话，无缘无故地笑了很久。

小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会儿，重新回到水里。

有一次，连着几年闹旱灾，碧水河都干了。

李文连着好几天都没出门，也没给他带糖葫芦。

小鱼不明白干旱的意义，他想了很久很久，想不通李文为什么不来。

他只好幻化出双腿，跑去岸上找李文。

“小鱼？你怎么上岸了？”青年李文看见他，吓了一跳，把他拖到自家后院隐蔽的角落“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小鱼摆摆手，道“没关系，我躲得很快。这几个月怎么不来找我？”

李文道“母亲病了，天气太干，捕不到鱼，同乡们都去帮大老爷干活了，我哥哥也去了，我得留下来照顾母亲。”

“你为什么要照顾她？”小鱼歪头，皱眉看他。

李文耐心解释道“母亲很难受，下不了床，我不照顾她就没人管她了。”

小鱼抓着他已经长到腰际的长生辫，挨着数辫子上的疙瘩，道“老狼快要衰亡的时候，它会自己离开狼群，找一个角落成为自己的永眠地，为什么你的母亲没有？”

李文啪的一下打在小鱼的手背上，他眼含怒意“你是说我的阿母生病了，就该……吗”

他没有说那个死字，但他们都明白他话语的含义。

小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他心中泛起一种难受的感觉，好像有些疼，细细密密如同针扎。

“万物生灵，生老病死，自有规律。”小鱼后退一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若要亡，你留不住。”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小院。

小鱼漫无目的地在水中飘荡了几天，想不通李文为什么会生气。

有关于人类的事，他很多都想不通。

自从拥有形体以后，小鱼曾经当过飞鸟，当过走兽，现在的他是一只游鱼。

他见过万里长空，翻越过崇山峻岭，天地广阔。

唯独人类他看不懂。

人造出房屋，从此便被困在方寸一隅，生在此，死在此，一种名叫亲缘的羁绊就像绳索，会把那些独立的个体捆在一起，直到死亡。

天气炎热，繁星高挂，墨蓝的天上没有半片云彩。

下游已经干了，水草枯萎，鱼虾没了踪影。

但这一切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