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除夕（上）

向来安关好车门，对坐在身旁的中年男子叫一声“爸”，系好安全带，默不作声地望着前面。

向爸爸瞥了一眼向来安，随口问：“怎么这么晚才出来？”仿佛刚刚才到的人不是他。

向来安沉默两秒，依然是望着前方，“其实你可以不用来的。”

向爸爸不满她的态度，“我来是因为不想你一个人走。你一个人回去，万一......”

“您多虑了，我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出门已经很多次了，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次都没有。”明明从不关心自己，突然来访还带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向来安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那是好事，这说明有好转，”向爸爸打方向灯起步，“药有好好吃吧？”

“嗯。”向来安应一声。

车辆走过向来安熟悉的红绿灯，驶入陌生的道路。

向来安眼神乱了一秒，又冷静下来，“这不是回家的路，去哪？”

“奶奶家，”向爸爸看眼后视镜，“你很久没回去了。”

向来安的父母在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离婚，她跟了妈妈。向爸爸刚开始每个月都会来看孩子，后来是三个月一次，再后来是半年一次。向爸爸已经做到某个大企业的领导层，在物质层面上，带给向来安很好的生活条件。但是他也总是因为忙，很少关心向来安的成长。每次来看向来安，他总会给向来安带礼物，但礼物的种类从没有变过，每一次，都是一块手表。

向来安不懂手表，既然手表很多，那她就换着戴。也是后来同学告诉她才知道，她的每一款手表都价格不菲。她也不管贵不贵的，在她心里，爸爸带她去游乐园玩一次，比多少块手表都强。但他总是说忙，大概是没那么爱自己的借口吧。

但她不排斥回奶奶家，她是这一辈唯一一个女孩，奶奶疼她，她也愿意回去陪奶奶。

吃过饭，奶奶扯着向来安问寒问暖，向爸爸和两个伯父在一块儿聊天。聊了一会儿，大伯父过来问她：“安安，你去法国的事定下来没有啊。”

向来安心一惊，闻所未闻。法国？

“没有没有，我还没跟她说呢，”向爸爸到她身边坐下，“大伯说他可以帮你去法国读书，问你去不去呢。”

“不去。”向来安回答得干脆。

“没事没事，小孩子想法变很快的，说不准过个一两年就愿意去了啊。”大伯父摆摆手，跟向爸爸说没关系。

奶奶家有一只英短，浑身灰毛的蓝猫，是爷爷去世之后堂哥买回来，陪奶奶的。向来安喜欢猫，小灰猫没怎么见过她，躲着她跑进奶奶的房间里。向来安追着进到奶奶的房间，灰猫躲进床底，不轻易出来了。

向来安无奈，坐在椅子上等小灰猫出来。椅子和靠在木质的桌子上，深色的红木桌子上放了一层玻璃，玻璃下面放着奶奶珍藏的照片。

向来安等了许久也没见小灰猫出来，目光从床底转向桌子上的照片。

照片都是奶奶的一些旧照，还有一些是伯父们和向爸爸小时候，年轻时的照片。有一张是向爸爸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十几岁的样子，只穿了条泳裤。爸爸的体育很好，她自己的运动细胞可能也是从他身上继承过来的。

角落里还有一张向来安的照片，是奶奶领着她去上游泳课时候的合照。照片里的她大概五六岁，哭着抱着奶奶不愿意下水。向来安笑了，不知道当时小小的她会不会预料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呢？笑着又开始心酸了，小时候不喜欢游泳，现在想游也游不了了。

向来安离开奶奶家的时候，奶奶万分不舍，还塞了零花钱给她。她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回家，奶奶看天黑了，要向爸爸送她安全到家才放心。

向来安到家，妈妈还没有回来。她把从宿舍带回来的东西搬到房间，收拾整理。她的房间干净整齐，东西都分门别类得放好。带回来的东西不算少，向来安思绪有些乱，干脆把柜子和抽屉全部重新拾掇一遍。

除了柜子最下面的那个抽屉。去年暑假之后，她再也没有打开过。

书桌上一直支起来的明信片倒了，向来安把它扶起来，明信片上用稚嫩的字体写着：不怕。

今年的春节来得早，一月底就到了。秦栩意的家乡就在楚庭，每一年都是和家人在楚庭过的。但她的朋友们不是，向来安、安桐和庄静都回老家去了，井曦和家人到外地过年了，寒假没过多久，她就只剩一个人在楚庭。

安桐和庄静家乡就在楚庭附近，向来安妈妈的老家在江南，父母离婚之后，每一年她都是跟妈妈回江南过的。

江南比楚庭冷，在秦栩意看来，最大的区别是，楚庭不下雪，江南下雪。

秦栩意从来没有看过雪。

所以她有了点牵挂，牵挂着江南什么时候下雪。她约好跟向来安视频通话，看雪。

作为交换，她会在除夕夜给向来安看烟花。

放烟花是楚庭的老传统了，市里组织的大活动，烟花船驶到江面上，从江面上举行烟花秀。盛大而华丽，为楚庭人的新年开场。

而向来安老家的雪，也在除夕那日悄然落下。

夜晚，秦栩意收到了向来安的视频电话，接通之后没有向来安的脸，是向来安承诺过带她看的雪。向来安好像是特意到楼下的，为了让秦栩意看清楚，她站到了路灯下，迎着黄色的暖光举着手机。

向来安裹着羽绒服吸了吸鼻子，尽力让秦栩意看清楚。楼下没有人，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吃年夜饭，看春晚。向来安赶着吃完饭，从楼上跑下来，在寂静的小区里握着手机，找拍摄角度。跑了几处，因为是晚上，四周没有光，最后只好到路灯下给秦栩意打过去。

视频里，暖黄灯中，风刮得紧，雪不算大，雪花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秦栩意才深刻意识到，什么叫做“未若柳絮因风起”。

截了几张图，秦栩意才意识到向来安站在寒风里。她不知道江南那边现在的温度，但她觉得下雪了一定是很冷了。所以她也认为，向来安一定也很冷，她内疚了，不应该让向来安给她看雪的。不过，她以为向来安只会透过窗户拍雪，没想到向来安为了她出门了。

向来安回到家中，把自己关进房间，才翻到前置摄像头，露出脸来。

可能刚从外头回来，秦栩意注意到她的鼻尖和脸颊粉粉的，白里透红，像瓷娃娃一样。她和现实的向来安不一样，明明是千里之外的她，但是距离像是拉近到从未有过的距离。

秦栩意一直没有挂电话，等着烟花仪式开始。

秦栩意的家离放烟花的地方不算太远，可以从窗口外面看到江面，观赏烟花。但是这几年几栋大楼在秦栩意的家前面拔地而起，看到烟花的视野大大缩小了。不过配合着放烟花的轰隆声，还是很震撼的。

秦栩意坐在房间里面，给向来安介绍大白。大白跑来蹭了蹭镜头，跟向来安打招呼。

“小意快出来！烟花开始了！”秦妈妈在客厅喊。

秦栩意蹭蹭地跑出去，打开窗户把手机伸出去拍。看烟花的视野比秦栩意想象中的还要小些，高楼大厦遮住的范围太大了，看不到盛放的烟花，烟花向上升和往下落的时候的匆匆一逝。

不行，一定要让向来安在视野最好的地方看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