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二十七）同为鸳鸯共赴死（一）

黑夜星河璀璨，池塘倒映着被簇拥的圆月。

贤舒身穿破旧的棉衣，他缓慢向后退踏上石桥，他将手荡在身前，直到牢牢牵住绯卿缘的右手，此刻他满心满眼皆是她。

他的目光舍不得离开她的眉眼，即使她现在人躯已非他记忆中那娇美的模样，可是无论她变成何种样子都不会忘。

贤舒牵着她的手，猛然将她拽近一步，贴紧他的胸膛，将微微冻红的手揣入了他的怀里。

“舒？你怎么……”绯卿缘恍然抬首，却撞入情深沉的眼眸，那是他独有的目光。

“还冷吗？”贤舒不自觉的对她施予温柔。

“舒，你知道吗？你的眼睛骗不了人，我原以为能警戒我自己对你死心，可是你的眼眸根本没有装旁的人……”绯卿缘伸手抚上那双不迷失自我的眼眸，她看到他那颗千疮百孔，却不肯背弃她的心。

“灼华，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会竭尽所能让你安然无恙，天道以地狱不空，我便无法步入仙途，甚至魂亡魄失来胁迫你……可是你我都清楚地狱难空，魂灵不可能永世不灭……除非世间的生灵都步入仙路。你将九渊的亡者驱赶到人界，赋予他们尸身不朽，灼华你还要做些什么……可不可以将你的思绪告知于我，我贤舒舍不得让你因我而死……我真的舍不得——我困在剑中数千年，我日日遍寻如何做才能让你安然无恙，而你要安然无恙……如果我们生而为鸳鸯，如果只有一条路能走……那我便陪你去死……”贤舒伸手将绯卿缘的手放入衣襟中，给这双巧手捂暖，他思绪如潮澎湃不止，只是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行到了哪一步……

“从古至今有数不清的修士没能登天何其多，而你让数不清横死的怨魂行走于人间的领土，你准备让他们替你完成些什么？”贤舒静静的看着再次一言不发的她，他的手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神情没有一丝谴责的意味。

“我已经知晓你的仙身被剥夺藏在了哪里，就在蓬莱仙山，我准备让那些元神仍存留修为的修士，和那些为国而战死的将士一起去往蓬莱，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和神，全部都手染凡人的鲜血……他们不是高高在上对你审判，把你的好徒儿丹心屠戮的人命，强加于你……让罪恶由你来偿还，我便让他们感受一番，有苦难言是何种滋味——”绯卿缘再次将身躯靠近这个人。

“你的一半元神仍在异界，我会命人去围攻异界和蓬莱前往讨要，我会让你变回原来的模样，我会帮你灵魂合二为一回到之前的身躯里……这样我也能拯救于你，罪可以由我来承担，我不怕做万人唾弃的罪人，我想日后你能想起我，有你替我跟那些不明所以的凡人，跟他们去辩清，去计较——说我灼华，敢作敢为，敢爱敢恨，却不知悔过……到死也不知不认……”一字一句皆是为了他，一念一盼便了结余生。如何而活由她去做决定，灼华这个名字早已被那个魔尊染脏，世人所知都是灼华十恶不赦，那么再增罪恶一点能有什么关系……

“我早已不在乎死后的名声究竟是脏还是净了——”绯卿缘淡然一笑，她只要贤舒心诚的维护，那一切便存有意义。

几百步远的一棵壮硕有些的合欢树枝上，一个身影隐遁其中承受着萧风，薛嘉静静的蹲守在高高的枝杈上，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贤舒的脸上，她很清楚那个占据在兄长肉身的人，是本不该出现的……

枯叶飘零而落，薛嘉转瞬化为了一道依附在合欢树下的一道疏影。薛嘉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她已非是人亦不是鬼，拥有妖的能力，却无本体，她是影——是躲在人躯以及脚下的影子，遇光而现，遇暗而藏。

自己这番模样如果被哥哥看到，一定会自责不堪的……薛嘉想起那日，她的血肉之躯被摧毁殆尽，将她的灵根拔除，将她的记忆提取出来，一根又一根的沾染她心头血的红线，她的魂是如此清醒，将她的骨骼重新串起，以人心无法直面的阴暗为肉躯，包覆上那个饱受寒霜的枯骨，她的骨龄几千岁了，早已非少女的骨骼。

她的容颜与之前并未有丝毫变化，但是她知道她无法靠近浩庆国的首都朝落，那里是人才能前往的地方，她永远都无法拥抱至亲了……

贤舒敏锐的目光早就察觉，他自顾自揽住绯卿缘的身姿，携手渡过红梅林，而前面就是她在别院的寝房。

伸手合上门扉，在昏暗的烛光下，贤舒看着圆桌上瓷瓶插着一枝红梅，他将绯卿缘身上的大氅解下，然后扶着她坐到床榻上，将她塞进锦被中，从木架上取下了一本书，他搬移着圆凳靠着床榻，自顾自的读着，这一幕一晃多年别无二致。

他轻手抚上她的脸庞，合上了留恋不止的双眼，开口说道“:睡吧，我保证你醒来就会看见我，我就坐在这圆凳上寸步不离……”

“好——”绯卿缘缓慢摇了摇头，她静静的看着让她痴狂待她温和的男子，却不肯合上眼帘，她要记住这个被她丢失的人。

蜡烛一支又一支点燃，他们对视了许久许久，贤舒抬手一遍遍抹过她眼尾流淌的泪，最终俯下身摘获了痴缠不休的吻，他的手抚摸着她的朱唇，将依靠他怀中的身影搂紧了几分。

绯卿缘伸展了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手指合并，她将额头抵住贤舒的额头，垂着眼眸羞怯的笑着，她伸手解开贤舒身上的破损的棉衣，对着精壮的胸膛心狠得啃咬下去，她使尽全力在这副身躯心口上留下个吻痕，直到她咬伤皮肉，才轻柔起身，侧身而卧不再言语。

浪漫长夜，相思之苦难诉。

“灼华，我贤舒从未后悔把心给你，赴汤蹈火那又有什么，能时时念着你，不是煎熬而是幸事……你为我义无反顾踏往地狱，你对我的情太重了，如若我只是凡尘的一介庸人，真怕承受不了你的情，没有人能辜负得了你……”说完这段话，他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变得透彻，他要学着倾心爱眼前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些什么，但是他会陪着她。

贤舒握紧灼华的手，贴近他的脸庞，他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天下众生早也与他无关，他只不过是惦念前尘的一抹孤魂，他相信他那些门下的后生，会解决好这件事，也知道等待他与灼华的会是什么……

无非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