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二十三）不可忘故土的根

身处异界是无法通过判断时辰的，而被火烧云遮掩的残阳，也只得安安静静躲在云层后，开裂的大地承载着高温，在远处咕嘟咕嘟的岩浆又将沸腾。

而在魔宫深处，层层叠叠的屋檐下，在一个占地最为广阔的地方，矗立一座格外宏伟的殿宇，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紧靠着互相依偎的两个‘人’。

整整一夜，他们在床榻上互相依偎在一起，即使这样他们依旧觉得很冷很冷，因为他们身躯早已遗失了温暖，只有兵器碰撞的冰冷。

薛戎身姿僵硬侧过身，却看到丹心缓慢遮掩泪水的举动，呆坐许久的身姿，扭动着手指擦过他的脸庞。

“丹心，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以人的方式喘息，也变得很疲累，我每喘息一次……”薛戎无所谓的笑道，他掰扯着手指挪移到额间，他虚弱得颤抖着双唇，将话反复颠簸再抖出，“这里……很多人……都在让我给他们申冤，可倾听太久也……”

“戎，我带你离开这里吧……”丹心想了一夜，得知始末后，再也不想说出那个称呼。他看着被怨灵折磨得无比憔悴的面容，他知晓薛戎每呼吸一次，那些怨灵都会侵扰他的识海，但是他依旧逼迫自己喘息，即使残魂开始摇摇欲坠，他依旧以人的方式抗争着，他不会为了轻松一刻而放弃去做人的……

“一旦去往人界，我每走一步周遭的戾气，会让方圆十里的生灵顷刻送命——丹心，我不可能以想念为筹码，去赌那些怨灵一瞬间心慈手软……”薛戎蜷缩在床榻上，光线探不到阴暗的角落，他从未放弃与这些怨灵抗争——以他自己的方式。

“如果痛苦就不必与那些怨灵撕扯得鱼死网破，你的残魂根本承受不起的!”当担忧占据丹心的脑海，他所能想的就是少让薛戎受些罪。

“我不想做一心杀戮的傀儡，如果那些怨灵能撕裂我，尽管来试试看——”蚀骨的疼痛席卷薛戎的全身，他的双手紧紧抓握住丹心的双臂，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咬紧牙隐忍得一声不吭，他拼命的喘息着，努力看清圆桌上花瓶中的插枝，那是未绽放的红梅。

他得看着它开花，即使它早已脱离故土的根!

薛戎不知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开始惧怕每天清醒，他有时会无比焦虑细数着日子，他有时会按耐不住杀戮的渴望，想碾碎那枝在凌寒绽放的花。

他逐渐感知不到饥饱，即使如今的身躯不允许他继续吃食，他也依旧喜欢看着丹心在东厨忙碌，他喜欢丹心沾染人间烟火的样子。

薛戎站在灶台前，看着脸颊被草木灰染脏的丹心，他高高挽起宽衣袖，他右手执汤勺将汤水中翻滚。随后回眸却看到薛戎蹲坐在灶台旁，看着灶里架起的材堆发呆。自顾自地捞起大半勺盐混入其中，煮沸的汤让蛋逐渐凝固成型，将紫菜徒手碾碎融入汤汁当中。

丹心看着瓷碗中汤汁格外清咸的乌云托月，缓缓摆放到木桌上那碗稻饭旁，他伸出手便将失神的薛戎抱起，一手攀附着他的胸膛，而右手则是将碗挪移到他的面前。丹心神情虔诚含住散发铁锈味道的唇，他用舌尖一点点撬开紧闭的牙齿，看着短暂失去意识的薛戎，他压抑着泪水难掩的心痛，就像是铁锥一点点凿开，那里早已遍体鳞伤。

丹心手执汤匙就这样对着无法闭合的唇，一口口细心的喂着。

“太淡了——”薛戎回味口中的咸涩，手指僵硬抚上丹心的脸庞，他总觉得丹心眼角正在流淌温热的泪，他反反复复用衣袖擦拭，即使将丹心双眸被他折腾得红肿，也依旧没有停手——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欺骗他了。

丹心仿佛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心悸，他神态平缓看着东厨，那扇虚掩的门后，涌动他所熟知的魔气，他紧紧握紧那双皮囊格外细嫩的手，这是不属于薛戎的双手，因为这手没有他依稀可辨，那些缰绳磨痕和手执长枪拼敌留下的茧，格外纤长的骨节每一次弯曲，就犹如掰扯铁器的吱嘎声……

“丹心……让他进来吧。”薛戎感知到了看似闭合的门扉，根本无法阻挡住侵入骨髓的肃杀之气，识海深处拉扯他灵魂的怨灵，难得松开了手他们都在叫嚣着杀掉门外的魔!

魔尊灼华缓缓伸出手推开虚掩的门，十几步远的格外陈旧的方桌不知从哪搬来的，他高耸起眉峰颇为不悦盯紧了，给薛戎喂食的丹心。

“孤不喜肮脏的爬虫，纵使苟延残喘也要践踏孤的底线……”只有孤身独居高处，才会有苍凉的眼神，让薛戎一瞬间便想到了初遇丹心时的模样，他从绯卿缘口中得知了，魔尊冰封亦渝殿的消息，贤舒也承载他的肉身前往人界，看来站在他面前的人，也在割舍告别些什么。

可是如若千年的执念可以顷刻烟消云散，那么出现在这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魔尊，不知来次的目的是什么？”薛戎紧皱双眉语气颇为不善，他身躯僵硬站立起身，阻挡住魔尊的目光，但是这种无意识的庇护魔心的行为，着实让他非常不满。

“孤已经打探好消息，来自九泉的死士这几日将会筹齐，无论此事是否真伪，我等也不会坐以待毙，我打算将异界兵马统治权交接给你，至于如何让那些妖魔服从于你，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但愿你不负我等所期——”魔尊灼华缓缓开口说道，他走到陈旧的方桌旁，端起那碗薛戎服用过的汤碗一饮而尽，他目光凌厉看着抓握薛戎手臂的丹心，将自己的心识传递过去……

魔尊眯起了眼眸，随后语气郑重的说道“:你去修复他的识海，将血种在他识海里种上——”

究竟何为血种？世人皆说一念成魔，有些天赋异禀的魔会将执念炼化，而有的则会被不可得所痴缠此生，血种不过是一个魔被前尘所困，煎熬时所留的血泪，将这些血泪喂食给灵虫，便会发生异变，这些异变的灵虫就拥有，侵入他人梦境的能力……

魔尊灼华希望丹心能再次深入薛戎的识海，他有办法暂时压抑住这些怨灵的侵蚀，用血种植入薛戎的识海，如果怨灵侵扰也会被血种的气息所吸引，那些怨灵执念便是复仇，可以说他们一半以上的人之所以死，皆是因为他。

薛戎微微扭转脖颈回首时，唇里边却碰撞到流血的手腕。他看着眼前被情欲侵扰心识的魔尊，本能会退一步，也发现丹心已经消失在原地。一股清凉的快感闯入他的心神，他怒目圆睁看着魔尊，不料被他徒手反身压制在方桌上，与丹心别无二致的容颜，瞬间俯身贴近他的脸颊，正当他侧过头躲避时，被其扼制住了肩膀，痴缠夺人心魄的吻，他发狠的撕咬他的唇，薛戎感知道自己的口中涌入了一些血液，他无意触及到魔尊舌尖处的伤口，被迫将一切吞咽进去。

薛戎怒不可竭弓起腿脚，就朝魔尊的下盘用力踢去，他随及翻身踩踏方桌掇开几步，他的身肢居然灵活了许多，他准备抱拳表示感谢，却看到魔尊转身离去，他推开了那扇在风雪中摇摆的门……

他算是赶不上人界的迎新佳节了。

薛戎感觉腹部有些饥饿，随手就给自己舀了一碗汤，猛然灌入口中却强隐着下咽——这汤居然如此的清咸。

“不知道王上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遭遇贤舒……”薛戎望着被灵石的力量笼罩的一方天地，伸手触及漫天落雪，幽幽的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