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十一)一人何以为国
当朦胧的晨光笼罩住整个城镇,窗外有喜鹊在休眠的树丫上,反复蹦跳喳喳喳的唤着,似乎催促人们赶紧打开木窗,在寒风刺骨中迎来新的一天……
薛戎从床榻上站起身,他忍俊不禁看着呆立在铜镜前,不知如何是好,决心称病也不踏出房门半步的君萧。
他用拳抵制自己的唇,免得再露出笑声让王上更加难堪。薛戎抿紧了唇,穿好外衣披上狼皮所制的大氅,推开门在君萧的不满的视线里走了出去……
在乌蒙坟山中现身操纵彼岸花,屠戮他士卒如同蛇蝎一般的女子,她与他相约三日之期临近,自己还未有去神武城的盘算——
匆忙走到楼梯转角处,却发现他卧房的门虚掩着,当他的手指轻微触碰,却发现这扇虚合的门,从内部被人击穿木质早已开裂……屋内一片狼藉,房梁也被什么链条的东西贯穿,床榻木桌木柜一切一切都惨遭破碎,木板似乎承受不住成人体魄的重量,倾斜断裂……
不好的预感爬满这个坚毅男子的脊背,他恍然想起自己在乌蒙坟山作战,半途突然感受到妹妹的声音,他以为自己仅仅只是在最后关头思念起家……
薛戎还记得母亲还是活人时说的那番话——孪生兄妹,他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薛戎用食指擦抿着木板上的血渍,他沿着屋内的墙壁行走,逐渐靠近木窗,他俯身审视着在木板上干涸大范围的血液,这不是一个人所能留的血,他反复在脑海中复现当时发生的状况,薛戎紧咬着牙没有理会渗出的鲜血,他无法控制自己,对脑海中呈现的战斗,往好方面设想——
他看着木桌残缺的部位,夹杂属于薛嘉白日所穿的衣物碎屑,他的妹妹危在旦夕,也因为自己非得探寻乌蒙坟山腐尸的真相,搭上数百条人命……
薛戎瘫坐在原地,静静的注视墙壁被人击穿,缝隙渗透进来耀眼的日光,似乎将任何细微之处都暴露在薛戎的眼前——他掏出手帕将凝固木板的血擦拭掉,没人知晓他在想什么,他的指节在颤抖,似乎难以抓紧任何东西……薛戎用力将手帕攥紧而后掷到角落处,他的拳头无力反复锤击着,泪滚滚坠落,身躯摇摇晃晃挺直站起身……
“丹心,随我去救人——”薛戎走到木窗框架旁,他看着静候在他一旁的丹心,用衣袖狠狠碾过自己的脸,而后纵身跃下……
他走到马棚挥手遣离马夫,牵出自己的战马小乐儿,他的手顺着马鬃滑到马背,将脸缓缓靠在白马的项部,深吸口气,控制不住喘息着。
“师尊,人如今还活着——我并未感知到亡灵的气息……”半透明的身影静静站在薛戎的身后,丹心缓缓将手抚到心口处,他的师尊为了乌蒙坟山阵亡的烈士而悲伤,为他的无能为力而悲伤,而薛嘉重伤失踪,无疑是击垮那张强颜欢笑面具的刀,一把剜割心窝肉的刀……
“师尊,丹心也想做捍卫你一人的铜墙铁壁,做你手中斩伐不断的利刃,我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我的妻,落泪的人或物——”丹心捧起还在挣扎躲闪的脸,颇为虔诚的姿态吻了下去,他似乎还记得不够,正当他想把那染水的眼眸,也舔舐入口的时候,却被薛戎一把推开……
“师尊,莫不是不满意徒儿奋战一夜的成果,只可惜丹心只能在梦境里陪师尊度那春宵……”丹心拦下神情难以描述的慌张,下一刻想要牵马逃离的薛戎……
“师尊,是准备去见见凌掌门,也顺便透露自己的行踪,打探虚实后来个里应外合,是吗?”丹心一语便道出,藏在薛戎心里的小九九……
“嗯,也顺便问问我师父孟非的事情。”薛戎坦然道,他没注意到丹心的神情越发冷漠异常。
“师尊,丹心昨夜并未吃饱……所以现在饿了……”丹心逼近几步,他将脸紧贴在薛戎的面前,他的脸上将不满这两个字逐渐放大,他嘟囔着唇将脸颊撑得鼓鼓的,就好比河鲀将胸腹鼓胀……也不知他和谁学得这幅姿态怪率真的,薛戎伸出手拍拍丹心的脸颊,一点点看着他漏气,将头扭到一边,故作不理睬他的模样……
“师尊,徒儿记得人界都喜欢佳节时放爆竹驱赶年兽,依徒儿看师尊脾气秉性和爆竹颇为相似……”丹心故弄玄虚开口笑道,他委实不想自己心上人去见所谓的‘老相好’,万一死灰复燃了呢?谁能赔他一个娇妻……
“为何会像爆竹?是因为足够喜庆吗?”薛戎在脑海里回顾孩童时候,和薛嘉在薛家宅邸前点爆竹的情景,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回王都后,一定要带着薛嘉,逛遍朝落古城大街小巷吃遍各类糕点甜食……
“为何?因为师尊在意亲近人的说辞,有时一说你就相信,有时却如街边的爆竹一样一点就炸……”丹心一脸严肃的指责薛戎的缺点,压制着差点绷不住的笑颜。他看着薛戎静默低着头,细细回想他记忆中的人和事……他似乎默认丹心的说法。
“师尊,一场战役的胜利,如果一定要拿数不清的人命去填,你如今觉得值不值?”丹心托着腮看着低首叹息的薛戎,开口问道。
“值,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时时在心中悼念他们……”薛戎抿紧了嘴唇释然开口道。
“如果输了呢?无数条人命在一次作战中,应对敌军抵抗罔死了呢?你还觉得值不值?”丹心再次开口询问。
“为将者应当以最小伤亡摘获最大的胜利,所以是为胜而战,为败而战,鏖战鏖杀——而为帅者理当为君王拓展版图,其余我并未猜悟得太深……”薛戎想起自己踏上战场启程去边境前,被父亲拽到薛家宗祠去,跪在历代先祖牌位面前……他的父亲祭拜完先祖过后,将香灰倒在他面前,让他用香灰在祖先面前书写一个国——
他一遍遍写,他每写一个国便被父亲用戒尺抽打一下,他的父亲一遍遍提醒他写错了,他不懂为何写错了,但是他父亲就是不厌其烦逼迫他继续写……
夕阳时分,薛戎写了一个囚字。父亲却说“:一人何以为国?”
“父亲,我该如何写?何以为国?何以为家?戎儿这一刻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了,我感觉自己再也写不出一个国字……”薛戎看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咬紧牙关不再出口吐纳出任何一个字……
“这便是你的国——以一人为囚,以国为囚?”薛老俯下身看着,跪在青石板上冷汗淋漓的薛戎,他的目光直视薛戎的内心,凿穿他的想法。
“你太在意一个王了,而你的国被一个王所左右了……”薛老说完这句话便离去了,独留薛戎一个人跪在宗祠冥思苦想……
“你现在还会写国吗?”丹心平静的看着逐渐意识到什么的薛戎,这一刻他们的心绪是连通的。
“当然会写……”薛戎欣然道,他给小乐儿套上缰绳,放上马鞍,回首继续对丹心说道“:就不知道玄天宫的凌掌门,有没有兴致和我这个人界的将军联手去打一场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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