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三十七）忠义者理当无所畏惧

贺勒尔坐着石床上，他耻笑魔尊的心思至始至终都这般肮脏难以见光，他缓缓道来“：薛戎，我记得你说此生最怕亏欠情债，你可知道，有笔债你于千年前便亏欠得再难偿还了……”

“情债……”薛戎像是感知到什么，无意识将手抚上壁画凿刻出的绝美容颜。薛戎也不清楚为何自己的手指为何是颤抖的，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哀伤就好比一颗布满裂痕的心，下一瞬间就能咔嚓破碎得干干净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凤凰族的女孩……”贺勒尔面容带丝笑意，他看着丹心难以隐藏的焦急与不甘。

是啊，他千年前便心有不甘，纵使贤舒的残魂辗转几世，他依旧对那些往事惶恐不安。

“师尊，如果想知道壁画中的女子，我可以带你去见的——”丹心握紧拳他拽住薛戎的手臂，语调依旧平稳却带丝哀求。

师尊，既然忘了，就索性遗忘得干干净净可否呢？

“壁画中的女子叫灼华，你可还记得？”贺勒尔托着腮缓缓开口，他的神色带丝怀念，他缓缓闭上双眸，脑海中浮现是一个女子的音容笑貌，那是令世间无数男子都颇为动容，她的命途让人感到惋惜，但是同样令人钦佩折服。

“你住口！”丹心脸色微变，他施力将薛戎扯进他的怀抱中，顺手捂上薛戎的双耳，他在自欺欺人。薛戎皱起双眸，他看着环绕在丹心周围，是令人难以忽视肃杀的气息。他敏锐察觉到丹心仿佛是被人反复碾压踩踏了底线，随时准备将谁反杀那般……

“你在畏惧着什么？”许久后，薛戎仰着头不解的审视着他。

“丹心，我记得第一次在醉红楼遇到你，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是灼华，可我却知晓你并非是所谓的灼华……”薛戎面露不解，他发觉有些事，并非仅仅是观赏几幕壁画，就能知晓得清清楚楚的事。

“师尊，既然你选择忘了，何必再记起来……”丹心面露苦笑，他缓慢摇着头，期待着薛戎拒绝知晓那些事，随后粗暴急切抓牢薛戎的双臂。

“丹心，我想听他说……”薛戎觉得他必须知晓什么，他想弥补内心的缺憾。

“师尊，如果想知道何不来向我求证？有些事，现在你知道得太多，只会干扰你的心绪，于你并没有好的作用……”

丹心畏惧的并非是薛戎知晓一切，而是他不想再看到师尊怨恨至极的眼神。

世人皆知，三千年前贤舒仙尊为了救赎弟子，舍弃一身修为去与天道抗衡，将一切罪责揽下，甘心承受一切苦痛被天罚剥夺仙身，神魂甚至不惜泯灭在凡人的手中——

又有几人知晓，这所谓的罪责皆因丹心不满自己的师尊娶了旁人，他毁了自家师尊的婚典，甚至要强娶自己的师尊。

后来，他杀死了前去异界，扬言解救夫君凤凰族的公主灼华……那是浓郁漆黑的雨夜，他早已分不清黑云垒压所降落的，究竟是雨还是令人作呕的血。

他的师尊不顾周遭的一切，只顾抱着一个尸身声嘶力竭的哭嚎……随后，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拿着布满裂痕的本命剑，缺损的剑尖指着他，眼神包含了恨之入骨的怨念。

“你为何杀她？你为何要动杀念——师尊的教诲你全部都遗弃！你为何如此泯灭良知？”

“……”

至那以后，殉情的念头从未在贤舒心头消散……他怕晚去了灼华独身一人，在黄泉九渊里等他会迷失方向——

“薛戎，灼华是你前世的妻，而她死在了魔尊的手中——”贺勒尔平静的道出这句话，他的双眸如同碧水波澜胡泊，倒映出薛戎内心深处的镜像。

贺勒尔很想探究，藏在那抹残缺灵魂的执念，他想知道三千多年这个灵魂究竟在逃避着什么？许是他忘不掉，被剥夺仙身后，神魂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般去赴黄泉九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被拘禁在万兽之森不知今后还要度过何时，贤舒对时间认知越发模糊不清，他怕灼华被他遗忘在心底哪个角落，再也记不起来。他开始在墙壁上凿刻他与灼华的过往，在他心中灼华是那般婀娜多姿……

“凤凰即使濒临死亡，也会在烈火燃尽的尘埃中重生——你可有想过，为何她没有重生？”贺勒尔神态自若的开口道，话里话外都是引。

“她因你而死，却从未怪罪过你毫分，你被囚禁在万兽之森，而灼华的神魂从未离你远去，她日复一日在万兽之森外苦守着，直到你的灵魂被方家用神器监禁。她用自己生的契机换得你重生，所幸你的心从未遗弃过这段苦楚……”贺勒尔望着几米外站着的身影自嘲道。

千年前贤舒好不容易脱离你的掌控，如今薛戎重来一世记忆只会不断复原，谁恐怕都争不过一个亡者，无论是你还是我……

贺勒尔依稀记得浩庆国被定国君马攻破，那个号召朝落城上下齐心抵御外敌的女子，那个女子容颜与壁画上的如出一辙。

“师尊，我不怨你怪罪我，如果再有一次我还是选择杀她……”丹心握紧薛戎的手，有些事情如果他的师尊一定要他给一个说法，他理应给得起……

“师尊，你可会怨恨我……”

“为何会怨恨？”薛戎转身看向丹心，疑惑不解道。

“这件事是我的心劫，我不想师尊为了谁向我讨要——”丹心虔诚的朝着薛戎跪下，他握紧了双拳，如果该亏欠改给个说法，也不该由师尊偿还……

“丹心，可还记得心境里我对你说的那番话。倘若你认可我，此生定不负相思意，任凭地老天荒皆不违背此誓……”薛戎神色平淡的说出这番话，无论前尘究竟是如何，他此生只是一个凡人，他想做的就是安稳度过一生，即使他知晓他一生并不能平淡收场。

他看向贺勒尔那抹惨淡的微笑，点首示意转身，他走到悬崖边，朝洞穴里看了一眼，咽了口水——离地百丈高。

他要怎么下去……

“师尊，我抱你下去……”丹心听到那句话，他知晓师尊的心至此以后便是他的了，心态颇好的丹心刚想靠近，却发觉薛戎已经起身跃下山崖。

感觉到身体缓缓下坠，薛戎努力的睁开双眼，他感受到凛冽的风从下方席卷而来，渐渐他察觉到了下落的速度明显缓慢了许多，环顾他周围的风轻柔的将他托起，一丝细语飘进他的耳中。

“薛戎，我一直都以为你知晓关于贤舒的一切，就会选择偿还属于他的情债……是我失策了，还是不够了解你？”贺勒尔将他的困惑施术传达给他，字字诛心。

“除却三千红尘路，不管情缘几回眸——贤舒辗转几世竟遇不到一个灼华……天意如此，又何必强求？该是我薛戎躲不过的情丝束缚，早晚都会来的……”

许久，薛戎对他说，对自己说——该来的总会来的。

画境，阿曼城中。君萧攥紧锦袍下的手，他所在应是阿曼城中公开虐杀战俘的处刑台，就这般堂而皇之的设在人流来往最多的地方，潮湿腐朽的街道上半空中飞散的怨魂四处奔窜。

君萧用手缓慢缓过脸庞，抚上双眼，摇头感叹道“:薛老，朕愧对薛家，愧对忠君爱国之心，让你们去背负遭受他人的谩骂，让你们这般被敌人折磨得屈辱不堪……一切都是朕的过错，朕的给天下间被王权葬送不屈的魂——下跪了！”

君萧准备下跪却被薛定阻止了。

“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无需愧疚……而且，罪臣知晓并非是王造就这一切的，也不该由此刻的你承担……”凝聚的魂逐渐展露实体，薛老跪在处刑台上，此时他无法站起身，他承受着生前撕裂肉身的疼痛——

薛老低首跪拜头重重地叩向地面，他的言语有着恳求有着浓郁的悲怆之情“:如果王想补救，罪臣恳请王，日后莫要遗失仁慈之心，不要再牵扯无辜之人——令天下人心寒的，并非是昏庸无度强权当道，而是让天下人以忠义之心可耻，以爱国情怀为糟粕，那是最可悲的事……后人代代铭记传承护国敬国，国才能越发强盛——”

“王，做个好君主，让浩庆延续下去……这是罪臣的遗愿，也是那些抵御外敌，死无葬身之地的将士共同的心愿——”薛老再次抬起头时，泪眼纵横，他弯曲着身体，散发着浓重的悲意。

薛老敬佩那些遭受破家亡，舍弃性命随之而去的爱国志士。但是，出于私心他不想让薛戎再经历这一遭。

这种苦，谁也受不住的——

“薛老，朕定不负尔等所期……”君萧说完想搀扶薛老站起，他却发现薛老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如同被他折辱的英杰，再也站不起来了——“王，老臣，能站起来……”许久，薛老决心要站起身，忠义者理当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