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二）腐尸百里

今夜月亮高悬，虽是临近佳节，然而距离浣沙驿站数里外的神武城，一座绯家别院内，不知谁的指尖在拨动着琴弦，诉说着哀愁。

琴音可直通天地，可达人心。

从花园的方向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惊扰了抚琴的人。那个人也不惊恼，只是将纤纤细指暂离了古琴，她并没有留恋走音的曲调，拿起绣着舒字的丝帕站起身来。

“真没料到你如街边孩童那般，也会有和人较气的时候——”她的声音是如此绵柔令人愉悦，她外披大氅，内里丝锦的布料绣着落雪后的寒梅。

“你难得想一世为人，我自然要把那些障碍都摆平了些——”一位身着黑色斗篷声色格外粗犷的男人，他虔诚的跪下将容颜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那你想做的事如何了？可还是将其放跑了？”女子用丝帕遮掩住笑靥，她轻咳着似乎遭受了风寒，

“小姐,渊奴定不会放走不该放的人,吾只求这一次他很可以跑得运一些,下次便不再会有机了……”自称渊奴的男人，藏起受伤的左手,言语间透露出刺骨的寒意。他如野兽般饥渴的舔舐着干裂的嘴唇，他似乎在回味起某种快感，识海的沃土疯长属于邪念的野草。

渊奴知晓他的执念是什么，他想找到能够将他击败的人，以及黑夜到来之际，抚慰‘他’颤抖的身躯。

他很想知道挣脱了锁链，那个人会跑到了哪里——

“该见的人，总会见到的……”她再一次拨弄了琴弦，她朝着渊奴点首微笑示意，前方亭外的空地。

渊奴取下腰间武器环刃，在低沉浑厚的琴音声中，施展的每一招一式充满劲力与杀机。

三更时分。

佯装酣睡的薛戎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他赤足走到桌椅角落旁，他俯下身将和皮毛沾染尘埃的兔子捞了出来。

“也不知人界的药，对你有没有用处——”薛戎点燃蜡烛，伸手倾斜些许烛泪，再将其放置在烛台上。他将兔子搁置在床榻上，起身去翻找有没有整洁的衣物，他将孟妍配制的伤药那些瓷瓶摆在方桌上。

薛戎手执匕首在火上灼烤，一点点割削兔子腹部的纤毛，他把墙角摆放的药酒，洒在兔子腹部的伤口上，涂抹一些药粉后用手撕扯衣物，绑紧布带不易脱落。

“……”伪装乖顺模样的兔子任由薛戎摆布，它弹动这后肢，扭动起身子趴在床榻上，而后耳朵竖立了起来。它紫色的眸有流波转动，唇瓣的胡须也轻微抖动着。

“我不想知晓你是谁，你的来历……这里无法给你提供任何庇护与帮助，你需得尽快寻得脱身方法——”薛戎并不想询问这只兔子的来历，也不想知晓何人将他击伤，他从本质上不想知晓太多，牵扯进异界与修仙界数千年纠葛之中。

兔子舔舐前爪反复揉捏了毛茸茸的脸，身躯反复鞠躬向前倾斜，然后静静看着薛戎。

薛戎不再言语他推开房门，却瞧见薛嘉在门外等着他。薛戎舒展双眉，语气有丝无可奈何，他说道“: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一身夜行装面附狰狞恶鬼面具的薛嘉，伸手取下面具露出与薛戎一模一样的脸。他们是孪生兄妹，在某种意义上能觉察出对方的心思。

“哥哥，可知万物生灵的末路便是那黄泉九渊？”薛嘉一语惊人，这几日她发觉了笼罩在这片城镇上方的迷障，有人企图将末路牵引到人界，她回想起前世那一幕万鬼从九渊之地涌出，被迫成为鬼都的朝落古城，一夜倾覆。

凡是并非毫无预兆的展开的，薛嘉也不知人界还有何地与黄泉九渊相连，能够指引非人非物打破生与死的界限，鬼魅侵占人界。

“自然是知道的——”薛戎想起空象图中发生的事，血樱树本属于黄泉九渊的，根据古献记载它们喜长在尸骸遍野处，以人血喂食可化身成妖，通情意。

薛嘉观察兄长的脸色缓缓道来“:临近佳节，小留姐便邀我一起出去逛逛，我脸上戴着面具便和她偷溜出去——我们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怪人，那个怪人是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她每跑到一个摊位前，便抓紧路过人的手，声音强调古怪说着——过几日你们都要和我一样，咯咯咯……”

“后来呢？那女子可是附近居住的什么人？”薛戎开口询问道，他总觉得事情是如此的不对劲。

“哥，有趣的是那名女子年前便病死了……”薛嘉缓慢将脸凑近为何她发觉，兄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心性也沉闷了许多……

“哥，娘亲说男儿该哭的时候是得哭的，不哭容易短寿的……”薛嘉故作气鼓鼓的样子，伸出手戳戳哥哥的额头。

“嘉儿，虽说我很难轻易相信一个人的说辞的，但我却分辨不出这段话是真是假——之前我在一个摊位前，有人告诉我，我活不过三年。我在想区区三年的时间，我能否做到我期待中的那般，倘若我死后定国来犯怎么办？就算我铁骑率兵踏破定国，统一后的江山又会不会落入铭王的手里，已及薛家如何明哲保身，唉，一步错，步步错……”

“真不像自己啊！还没开始就思虑这么多——”薛戎摇晃了脑袋，再次抬头仿佛回到妹妹熟知朝气的模样。

“哥，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成为另一个你，去接任你还未做成的事——”薛嘉缓慢将头贴紧对方的额间，她真心对薛戎轻声诉说。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那位女子既然是死尸，为何会白日里游荡在大街上？”薛戎皱紧的眉头，再次将话题牵引回来，会不会扰人耳目做着不可思议的事？

如果是幕后之人是鬼修的话，倒是可以操纵腐尸，而后在城镇里引起恐慌——

“哥，那个腐尸每行走一步，身躯就会掉落腐肉，散发的却是令人难以拒绝的花香，破烂的白衣都遮不住白骨处，而且还长满白毛……”薛嘉回想起阴森恐怖，摇摇晃晃吱嘎吱嘎行走，还会说话的腐尸，她浑身不适朝里面看了一眼，想走进卧房，却瞬间后退一步……

薛戎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半露香肩的美人儿，他如同被谁爱惨了一般，疲惫堕懒的缩在布衾里，他缓缓回眸，银丝掩住他半边俏颜，半眯紫色双眸看向惊扰他酣睡的人——

“哥……下一次爹再将你罚跪薛家祠堂，手捧家规……我，我不会求情的——”薛嘉刚想转身，却被薛戎拉住手臂扯了出来，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啪关闭房门，即使面庞与常人无恙，薛嘉也知晓他浑身被气得发抖。

有一种想把床榻上的人一脚踢出窗外的感觉——

“哥，那女死尸呢？”薛嘉开口询问，她自觉的无视兄长卧房那个趴床榻上的男人。

“我已经让人烧了……”薛戎用拳抵住嘴唇，他细细回想到昨夜发生的事，能腐蚀武器刀刃的白毛……

“哥，据我和小留姐深入街坊四处打听，发现腐尸身上携带的白毛，从某种意义上是尸毒，可以通过接触转移，我和小留姐已经目睹至少有四人，已经长了白毛皮肉惨遭腐蚀。小留姐已经让王乙将这件事，告知当地官府，挨家挨户搜查，却没有发现一人身上长了白毛与尸斑……更奇怪的事，没有任何人记得在人流密集的街道上出现过白毛腐尸……”薛嘉整理思绪，恍然抬头却看到薛戎越发凝重的脸庞。

片刻后，薛戎敲响了小留姑娘的房门，没有回应后，薛嘉推开门，发觉里面空无一人……

“哥，你昨日可否刁难小留姐姐了？”薛嘉无奈的耸肩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