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四）生与死的界限是如此模糊不清

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什么会如此期待天明之时呢？公鸡报晓后，层层屋檐上光线爱抚，延伸到屋瓦上面一寸寸寒霜，而幼童会在附着寒霜的物件上，画个鬼脸或者书写几行小字。

凌端平静地推开房门，修仙者本不需要睡眠修身，但是他最近过于沉迷，将意识深陷昏暗中，这样他便不会觉得，自己的身心是如此的疲惫。

他察觉自己的心绪有一丝忐忑，随即盘膝而坐，识海回荡着一段段有驱除心障功效的经文。

有什么令人沉醉的香气透过房门的缝隙，钻了进来，缠绕着谁的鼻端……

凌端瞬间睁开双眼，震耳欲聋的敲门声响起。究竟是何事如此焦急需要找他？

“凌仙师，昨日我们从城外的山林救的人醒了，他说他是玄天宫的门徒，而且我们一说起你，他就慌忙爬起来想要见你呢——”王乙揪住刘甲不断推搡房门的手臂，拧紧了眉看着佯装无事发生的‘战友’叹了口气，继续开口解释道。

凌端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还是走出房门，“他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凌端走到木梯的转角处，抬眸便看到了薛戎早已身披盔甲，怀里抱着一只白兔。

“嫂嫂……晨起可还安好？”正在关闭房门的薛戎瞬间惊觉身侧几步外有人，他慌忙把怀中兔子藏在身后，却不小心薅掉几缕兔毛，他摊开左手而指尖缠绕散落几缕兔毛，握紧拳藏在身后，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应道。

“那位修士说自己叫陌临……”王乙抬首看着薛戎身着盔甲，刚准备拉着刘甲行礼单膝下跪，就被薛戎随意挥手制止。

薛戎脸色微变，他缓缓看向食指是被身后的兔子，咬破的伤口——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兔子……

“将军，可是出了何事……有什么指令需要下达吗？”刘甲皱紧眉宇，为何薛戎会身披盔甲，他面容微变严肃开口道。

“我去面见王上，而后全体召集开始商量对策……”薛戎并未多说解释什么，便转身走下转角处的木梯，他准备去驿站附近的旅邸。

数十米外的旅邸位于驿站的东面，薛戎仰面感受光的眷顾，而他仿佛被洗去一身寒霜，薛戎并未安排君萧住在驿站，而是安排在不远处的旅邸，并派几十位将士由王晰看管，护卫王上的安全。

薛戎决定给家父薛庭寄一封书信，让他留意朝野上的动向。

有旅邸的侍从见他路过，准备行礼也被他拒绝，这旅邸是来往官员暂住停留的地方，远远他看到几位侍女在打扫门庭和台阶，彼此互相逗趣嬉笑。

“薛将军，今日安好——”名为淬莲的侍女正处于豆蔻年华，她远远一瞥笑得如同夏日池中的白莲，眼眸清澈不染。

薛戎缓慢的点头，他怀中抱着一只并不安稳的兔子，随着他动作僵硬，把臂弯中的兔子递给淬莲。

“姑娘，请帮我照看一个时辰，多谢……”薛戎看向紧闭的门扉，有些拘束的说道，他对捧着白兔的淬莲笑得有些腼腆……

“薛将军，笑得这般俏脸微红，可是有什么心事吗？”正和淬莲嬉笑的侍女余盈，手执着扫帚，用衣袖掩面笑道。

“并未有何心事……抱歉，是我失礼了——”薛戎慌忙转身，他跟随另一位侍女走进君萧的卧房，这里修饰完善委实比驿站要豪华许多。

薛戎看着侍从恭敬地擦拭着桌子，而君萧从木梯走下来坐在方桌一旁。薛戎有些吃惊看着君萧准备品尝粗糙的早点——他并未在床榻上贪恋一刻时辰。

薛戎单膝抱拳下跪，他低着首郑重其事说道“:臣前来拜见王上，有些事还请王定夺——”

“戎，你只是想做朕的臣是吗？你可还记得你说要把江山打下来给朕当聘礼！为君者理当心怀坦荡，你却存心思戏弄于我？”君萧握紧怀中的捧炉，重重地将其放在方桌上。他抬起眼眸看着眼中毫无杂质的薛戎，问心无愧的薛戎，那里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对君萧的痴心妄想。

“王上，现在有一件很要紧的事，等待您裁夺——闲杂人等通通回避！”薛戎高抬右手挥动着手掌，驱散正在忙碌打扫门厅的侍从，他看着远处燃烧木料的火盆，并未注意到君萧探究他的内心，从而逐渐凝固的目光……

“你的手怎么回事？”君萧站起身伸出手，握住薛戎的手掌仔细查看。他有意回避薛戎的话，因为他知晓薛戎准备说些什么……

“你想说的事我早已知晓，你不必多说，今日我们便启程离去——”君萧看清薛戎手指是一处咬伤，他抚摸上面的指纹，他知晓他的将军正在隐忍他逾越的行为。

“王上，此事不能拖延，必须尽快处理。给我十日时间，待解决完这件事，再回程可否？”薛戎猛然收回手，他攥紧拳背在身后，低声恳求诉说……

“此事，交于当地官府即可——”君萧收回停留空中的手，他拿起方桌上的茶点，粗糙的口感说不上多香甜。

“王一传十，十传百，我们赌不起，我们不能让无辜之人，成为幕后黑手操纵全局的利器……一旦这个城镇上都是行走的腐尸，对周边城镇也会有严重的影响……”薛戎哀求的看着此时面不改色，丝毫无动于衷的君萧。

“你拥有解决此事的办法吗？”君萧放下咬了半口的糕饼，这里的居民如果真成了幕后之人的利器，先不说有几人会感染成为所谓的白毛腐尸，就单单说你薛戎会让你的将士，将那些还存有神智的腐尸斩杀殆尽吗？

“倘若我能助尔等一臂之力呢！”门外闯进来一个身着白衣，衣襟处交缠着白兔毛的男子。

“阁下，究竟是何人？”君萧板起面孔，颇为严肃的盯着站在晨光中，踏步走到薛戎身旁的男人。他有苍白似雪的长发，一双魅惑多情的紫眸。如若细细揣磨君萧的语气，就会察觉满含驱逐之意。

“本座倒是可以帮助薛小将军化解此次的危机，只需小戎儿给本座做一年贴身侍从即可……”荷岚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让人摸不清是否存有几分真心。

“古有云救命之恩理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你有理由助我解决此次危机，而且你我立场相同，你应该知晓此事诸多来龙去脉——”薛戎语气淡漠的回应道，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做奴仆的好材料，不然也不会和君王心存隔阂，无法忽视的裂隙。

“你可知你面临的对手，可是赔无数条人命，也是填不够的……”妖王荷岚伸手将枯朽的柳树枝轻轻抽打在薛戎的盔甲上，而后细细道来“:本座这一次在人界历练却遭人暗算，按修仙界的话说，我是被人拿去当成药童……那段日子可真是被羞辱至极，日日被迫服用掺杂尸毒的汤药，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让我能够对尸毒永久免疫……”荷岚欣然将薛戎从地上扶起，他对着君萧露出轻视的微笑。

这位君王肉体隐藏灵魂的气息，还真是让他难闻到作呕啊——

“你可有何办法？”薛戎开口询问，不知为何他选择暂时相信对方。

“凡人躯体之间的接触，侵染白毛腐蚀皮肉只是表象，他们逐渐会被尸毒浸入自身，你可知最终的下场，则是灵魂被腐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杀戮的躯壳——”荷岚勉强将手中干枯的折柳合拢成一个圆，他颇为顽皮的将圆套在薛戎的脖颈处，面容很快再次绽放出一个微笑。

“尸毒腐蚀灵魂是怎么回事？哪里会有这么强的尸毒？”薛戎失声追问道，他细想究竟是何处而来这么强的尸毒？为何会选中这个城镇？如果逝者打破生与死的界限，从坟墓中爬出的枯骨，陆陆续续来到人世间——

“薛将军……你可知那黄泉九渊……逝者往生的乐土，而它究竟能在何时成功侵占凡人的领地？”荷岚面带笑意抖起衣袖随手一挥，君萧和薛戎便站在街巷旁，而来来往往的人脸颊脖颈处都堆满白毛，有青色的脉络蔓延眼眸周边的皮肉，他们的眼眸是血红色的——他们嬉笑着互相客道问好，丝毫未发现自己已经异于常人……

荷岚伸出白皙的手臂割开手腕处的血脉，他施法抽取远处的河流，将血融合其中瞬间染成一条血河。荷岚身形消失在原地，他操纵着血河离地数百丈高，再次化为一朵雨云，少量的血雨从高空留下，地面上的人仰着头张开口饥渴的舔舐着……

薛戎亲眼目睹这诡异的一幕，他没有再言语，而是转身匆匆走入附近的医馆。当凌端感觉到漫天妖气混合着血气，匆忙推开房门便撞到站在庭院，已经被血雨淋湿的薛戎……

“嫂嫂，你能否帮帮我——去救救他们，他们很多人只是想过平淡的生活，只为每日的茶饭而忧愁，他们没有经历过尔虞我诈，我不清楚他们做错了什么，让好不容易一世为人的命，却要被收回一次？”薛戎抿紧了嘴唇，他憋红了双眸却不曾落一滴泪，他想起街道上行走的人，品尝雨水是如此贪婪的笑着——

凌端看着眼前将傲骨视为极重的薛戎，温润的嗓音开口劝说着“:薛戎，你不必为了任何事物下跪求我……救世之责一直都是修仙者此生夙愿。尸王来到人界的事我师门早已知晓，但还是交战时让他趁机逃走……而这次他复活亡者，用尸毒侵蚀凡人，便想置之死地而后生。明日，一众修仙门派便都能赶来，一起商议凡事总会有好办法解决的……”凌端轻柔的叹气，却看到床榻上他的师侄盖着布衾翻来覆去，甚至从缝隙里偷瞄薛戎，他走上前掀开布衾，俯身就要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师伯，妖王也来到人界了，我还将他斩伤了，不过目前得提防他会不会与尸王合作联手——”陌临接过医师端过来的汤药，汤药里掺杂了浓郁的花香……

而这浓郁的花香，让薛戎胸腔深处的丹心差点化为利刃出鞘——

薛戎看着路过医馆的行人，他已经很难区分这些人此时是生还是死？生与死的界限已经被打破，一切开始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