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二十二）与卿相遇即是缘目录

第68章（二十二）与卿相遇即是缘

人界与异界的时间流逝是不同的，和异界相比人界委实要慢上几分。

三天前，距离浣纱驿站数千里外的神武城，绯家的庭院聚集了所有的侍从仆役，他们都早已在原地静候多时，他们在交头接耳谈论，为何小姐叫他们来次等候……

绯卿缘身披白狐所制的大氅，她从雅亭一端轻飘飘渡了过来，她手执血红色的丝帕，抵住唇边轻咳着，他们很早以前便知晓小姐自幼身体不好，他们奴仆可轻易走出坚挺轩昂的步伐，但是小姐仿佛只剩一口气吊着，走路轻曳如一阵风。

而她的身后则跟随着两位不许生人靠近的‘人’，而那些跟随在绯卿缘身侧的侍女，清楚的知道外表妖艳的女子和脸色苍白邪煞的男奴，应属于心怀鬼胎的妖物，而小姐从来都不强制干涉这两个‘人’的行为和自由。

“寐玖，将我的珠宝饰盒取出银钱，给这些勤恳却依旧甘心迷途的人吧……”绯卿缘神色平静道出这番话，她微微侧头便让寐玖将怀中的一箱金银，放到那些家仆的侍女面前。

“小姐，你莫不是要遣散我们？”侍女叶梓羽开口问道，她只觉得事情发展出乎众人的预料，究竟为何会遣散他们……

“嗯，从我来神武城这些年，承蒙各位乡民愿意照料，拿上身契后便离去吧——”绯卿缘莞尔一笑，随后她微微点首示意，让寐玖按需分配给他们……

别院较高处的藏书阁楼上，有个身影从窗缝中往外窥探着，她一直都在留意这个看起来面色和善的‘女子’。

“一笔判生死——”她身旁的渊奴居然持有黄泉九渊的力量，不过站在他身侧的绯卿缘，既然能得他恭敬服从，想来也不再是凡世之人。

近午的日光晃得外面亮堂堂的，就连人影都躲到脚底去了。薛嘉强撑着混沌的神识，她再次看向外面摇摇晃晃的人影，却触及了一抹真挚的笑意……

薛皓用手扶额倒退几步，她要找到那只被打回原形的兔子，可是这里屋檐是这般错落交叠在一起，她到底去哪里寻找？

藏书阁显现一团鬼气交织而成的鬼手，它悄无声息的出现缓缓靠近薛嘉，然后用力将她的子衿拎起，悬吊半空。

“小姐，待我先将她这层肉体凡胎打碎，然后你再给她重塑身躯——让她看看自己本质是什么东西……”闻其声不见其人，沉厚的书香上不知何时混杂了一丝血腥之气……

当藏书阁陈旧的架子上摆放的书籍，被一朵朵生长的彼岸花穿透，当刺目的鲜红攀爬上薛嘉决心跳跃的落脚点。

一个身穿雪白锦绣华裳的女子缓缓踱步而来，她的目光犀利停在了悬吊在房梁处的薛嘉。

“你莫不是欺人家失忆，借此敌对的理由将其毒打一番吧？”寐玖此刻眉宇间是那样花见犹怜，她额间贴了花钿，她的骨架是如此的娇小，仿佛撑不起这张新剥的人皮。

“你们是何人？倘若是非人之物，归属于黄泉九渊，为何会扰乱人界对生与死的界限？”薛嘉一想起自家的哥哥所处境地，她心中的担忧便爬满她的脸庞。

“虽不知你这一世叫何种名字，何种身份，但是有一点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不过你是以‘人’的形式经历着不属于你的喜怒哀乐——”寐玖学着小姐的语气，说出了一段故作高深的话。

“我怎能不会是‘人’？你等来此侵犯人界有何目的？”薛嘉在脑海中不断回忆起，重活一世与兄长相遇后的一点一滴，她不可把命耗费在这些不可斩杀的‘人’身上，她究竟要如何周旋……

“将人界赐予永生，再没有人会因此死去——”绯卿缘从书架另一端走了过来，她如同暖阳里的微风，抚慰薛嘉燥热的内心。

“没有人会期待真正的永生，人就是这样越是向往的事，最终越是厌恶——”薛嘉目睹熟知的人逐渐向她走近，那双眼睛布满沧桑，没有豆蔻年华少女该有的眼神……

绯卿缘也存留了前世的记忆？

绯卿缘坦然一笑，她看着对周遭十分警觉的薛嘉，缓缓说道“:嘉儿……我现在恢复你的记忆，包括你数千年奉我的旨令在世间游历……当你记起一切后可以告知于我，是选择做人，还是重新回到我的麾下——嘉儿，你知晓何为知恩图报呢？人做了背信弃义的事，必将遭受世人唾弃……”神魂已活千余岁的灼华，言语间皆是隐晦不明，她时刻给薛嘉一个错觉——那便是我对你有恩，她太清楚如何拿捏一个被忠肝义胆裹挟的人。

“卿缘姐……哥哥前世还活着的时候，曾对我说过一段话——世间上所有人都会为了什么目的，而被人命压得负重前行，但是卿缘却是最不需要他担忧的那一个——因为她的善意足以让很多事物迷途知返……无论你为何会与九泉的人为伍，都不要做那些不配得到饶恕的事，不要让哥哥多了憎恨你的理由。”薛嘉的语气平缓而坦诚，她总觉得绯卿缘眼眸中，不落入心底的笑暗藏些什么。

“吾是幽冥，执掌黄泉九渊，操纵着芸芸众生生与死，吾名灼华，而绯卿缘不过是人界一世的皮囊——”绯卿缘的面容毫无悲喜，她坦然说出这番话，她未闭双眸将手臂前倾，一一指向那些朴旧的典籍。

哗啦啦——一张张书纸被无形的力量快速翻阅，而绯卿缘手指却捻着，一根金丝混杂数根红线……弹指一挥间，那缕金丝便贯穿入薛嘉的眉心，撞击中她的识海!

无数金色的符文法咒被红线串连起，以指尖金丝为媒介侵入薛嘉的脑海。庞大的记忆将这抹顽强不屈的灵魂反复拷打，逼得她承认那些该有该偿还的——灼华曾经救过她很多次。

初遇时，她涉世未深被心思歹毒的妖狼兽俘获，被关押在铁笼中，她是人魔孕育被叛卖成炉鼎，而灼华便为她赎身，那时嘉儿从她口中得知，来异界的目的便是找寻到自己的夫君，却将她留在醉红楼的妓院中暂住几日，灼华说会赶回来接她离开这里，去往玄天宫……

正当她在浴桶中洗去一身尘烬，推开雕窗去遥望灼华离去的方向，迎面感受到燃尽的热浪，烈火不断焚烧蔓延到屋檐，街巷上妖魔流如涌都奔赴那个地方。正当她心怀忐忑留在原地等候时，一个长相纯欲无比魅惑的女子敲开了房门，女子说她叫绯霓裳是醉红楼的掌控者，轻信对方真假掺半话语的嘉儿，决心跟随她前往魔宫。

她不清楚自己与灼华的口中的夫君有多像，只觉得她被绯霓裳挟持到众妖魔中间，而那些群妖自觉离她几步远……

她看到灼华被那些妖魔围困住，被群起而攻之身心俱疲也依旧操纵着烈火，一次次在那团烈火中显露身形，而她是无法被诛杀的——

“贤舒如今在魔宫哪所殿宇里？你可是对他做了些什么……你凭什么不让他见我，丹心你惘悖人伦，千金难买忠义仁孝全都被你葬送尽了……”灼华挥动着双翼，顷刻无数凤翎掉落，释放的神力将这些妖魔困入幻境当中……

“哦——口口声声说着倾慕，却寻一个浑身肮脏的顶替？既然心如死灰将情错付他人，有何资格出现在师尊的眼前……”丹心把玩着手中的枯树枝，地面出现的黑气拼接而成的锁链，顷刻缠绕在嘉儿的身体上。

当灼华被右护法施咒操纵水流囚困住，嘉儿挣脱绯霓裳的束缚开口说道“:她不过就是讨回自己的夫君，你们有何资格去阻止他们相见？休要把殊途二字扯出了，我爹曾经对我讲过——有个老僧悉心教导自己年幼的弟子，后来临死就把寺都托付给了众弟子……后来因为君王供奉并信仰，导致人们都不约而同，香火越发旺盛，而老僧的弟子也成了方丈，他并没在意师父圆寂前那番话，也未诚心找寻师父的转世，后来他从乡民口中得知了一个有佛缘的少年，可是少年一直都喜欢一个姑娘，他给心上人写了很多很多诗表诉爱慕，直到少年父母双亡，他被方丈仁慈的收容，结果方丈是个披着善良人皮的恶棍，他荒淫无度，甚至觊觎留存他师父记忆的少年，而少年每喜欢一个女子，被他的势力所影响，要么远嫁离乡要么溺水身亡……”

身为人魔混血的嘉儿，曾无数次目睹自己的父亲跪坐在母亲的墓前，她静静站在一旁听着父亲讲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如今她拿这个故事讽刺那些，把爱弄得肮脏不堪的占有者……

“结果呢，方丈认为自己所做天衣无缝，他早已被权力荼毒很深，而少年一直都极其厌恶提防着他……少年一次次在佛前诵读经文，焚香为所爱的人超度，他如何做不能辜负自身信仰，与一念痴情——后来君王派人调查河中少女因何溺死……查到方丈身上，也发现方丈密谋筹取香火钱助贵人谋反……最后是少年为了寺中决定面见君王，寻觅到凭据后再也没回来——他投湖自尽了。”嘉儿看着扼紧住她喉咙的人魔，她艰难喘息着，她视线模糊看着这个被情所困，却用血红眼眸怒视她的魔尊。

“强行占有……注定得不到——”嘉儿觉得自己气息即将断绝，她不服气这个不懂痴情为何物的人魔，他与爹故事中那个老方丈一样，一遍遍焚香跪拜，看似悔悟却根本不得救赎……只会一遍遍把别人都拖拽进万丈深渊，反正她可不能把救赎压在别人身上……

你能清楚感受到肉体被撕裂，灵魂会四面八方牵扯，一切都从这个摇摇欲坠的身躯里逃离——

嘉儿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谁丢弃半空，她微眯着眼眸，看到一只布满火羽的大鸟，它不断挥动着羽翼，将她身躯包裹住，承受着四面八方施压的攻击，载着她一同浴火重生……

但是生命消弭的她，不知一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击破护界，他施展术法托住半空中陨落的‘大鸟’，被木箭射穿心脏的灼华，摔入他的怀抱中，大鸟舒展着羽翼无数晶莹的骨尘纷纷飘散空中……

“我以为我护着她——她会随我一同浴火重生的……”这是一抹已经消散的魂，唯一记住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方能判定时间为何物。每一个亡魂的归途都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

一鼎香炉，一床古琴，一位梅花茶，一位女子，一抹被迫凝聚的魂，一颗痴狂忘己的心，便这样从初遇到交织，她予她不断重生，她便替幽冥去人世红尘中沉迷。

嘉儿很久以前便知晓灼华是不可舍弃掉贤舒的，而贤舒正如她日日弹奏的凤栖古琴那样，凤凰是离不开自己的那棵梧桐……

“比翼鸟？连理枝？呵，世人该有的，我全都没有……为何彼此不相负，却难相伴到终老……为何相念相知，却落得如落花流水葬了所有……我莫非真的将属于人的情学得十足十？”灼华随手便合上手中的古籍，她面色惨白坐在那把权力交椅上，她目光触及没有身形立于烛台旁的俏影上

“嗯——”不知是谁耐心回应道。

藏书阁中，灼华审视着不断从回忆中徒劳挣扎的薛嘉，金丝从她的识海中抽离，“嘉儿，统率腐尸鬼士万余人，即可进攻异界，找寻炼狱血池将把柄魔剑，将其带回来……”

“嗯？”薛嘉企图睁开双眼，却发现四肢越发无力，仿佛有什么早已捆缚住了她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