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二十）不可辜负一片真情

一支手轻柔推开门扉，迎面的风霜夹杂着细雪，草草掩埋了谁的脚步，当清扫落雪的魔修抬眸的那一刻，仿佛有些事从未变化……

“您……”魔修攥紧了扫把，他有些局促不安，思索着是不是该转身离去。

“把酒窖的酒搬几坛放到石桌上——”贤舒淡然一笑，他迈开极不协调的步伐，走到石桌旁坐在石凳上。他闭眸沉思消化着属于薛戎的记忆，片刻后颤抖着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慈航，你留下的人间……为师真的很喜欢啊——”贤舒用力闭紧双眸，他抿紧了唇，努力平稳思绪，不去细品苦涩的过往，他还是忍受不住睁开，被泪水囚困的眼眸，划过脸庞的泪是万般酸涩——一滴泪也可流尽哀思的。

他的徒儿死了，连尸骨都未留下，连灵魂都没留下，什么都没留下，属于他的过往数千年的光阴，一切都已淡出人们的记忆……

贤舒看着被摆在石桌上的几坛酒，伸出手拿起一坛，他想给自己的徒儿立一块碑。

炼狱血池旁地势较高的土坡处，逐渐隆起一个土包，而土包下埋在几坛酒，他立了一块木碑却无字，贤舒咬破食指提笔写下慈航二字，这是他唯一能拿给慈航，祭奠他的东西。

“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死的也都死了……”贤舒穿着宽大的衣袍，萧风掠过呼呼作响，他遥望该是被残阳独占的半边天，步履坚定沿着炼狱血池边岸朝那抹残阳奔去，他的手高高扬起，虚空抓握住即将逃离天际的红日!

该，启程了——

猩红的血池开始沸腾，而被锁链束缚的身影在不断挣扎企图逃脱，薛戎仰首看着岸边那个夺他肉躯的替身，逐渐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懑，他的识海愈合的裂隙再次被邪气侵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开始被撕裂得四分五裂，头部被反复重击般的头痛，令他的意识越发难以维持清醒……

“不可遗忘自己是谁——”薛戎艰难的在血水中睁开双眼，手抚上额间他无法驱赶那些怨灵生前的执念，他也人怎能不会感同身受。

“说什么捍卫人间，最后却让我们一起陪葬……”不知是谁的话语飘荡在薛戎的心头，锋芒所向敲打着破碎的心神。

“为何我们如此渺小只能任人宰割？你却能心安理得的活着!”有股黑气肆意穿透，他的破败的灵魂——

“八万七千五百多条人命，谁祭奠他们——”不知谁在高声呼喊，不知谁在鸣不平。

“凭什么你活着，你们都活着……”年老的声音响彻薛戎的耳畔，足以刺破耳膜的声音，扰乱了薛戎想办法脱身的思绪。

“逃脱不了，躲又躲不掉，我想转生……我想活……”分不清是妇人还是孩童的声音，卑微祈求着薛戎……

“我们困在剑身里三千余载……为什么连轮回的机会都要被剥夺？”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呐喊着。

“潦潦草草就是一生，没人记得我……没人记得你……”哀怨的语调是如此的轻微，薛戎感到有什么滴落入他脸庞，或许是泪吧——

“我想看看如今的人界，看看那些后人是如何在树下乘凉的……”有个老者包含期许的声音突兀响起，瞬间唤回薛戎的心智，他左右巡视四周，他细细品味这番话的意义，没有白白徒增了决心……

当亦渝殿属于贤舒的寝宫被积雪阻挡了门扉，魔尊灼华这一次并未命人前去打扫，他挥动衣袖施展术法冰封了亦渝殿。

当巨硕的殿宇被寒冰所包覆，一切开始变得玲珑剔透，他神情淡漠的转身便前往议事主殿，商讨如何合力应对九泉即将到来的兵马……

魔尊灼华神情孤傲步步走入议事主殿，他自顾自走到象征王权的王座去，他并没有将目光停留化为人形众多妖魔的脸上……魔尊垂眸神色内敛端坐后，挥手示意，几个护法便瞬闪将偏殿挪移而来的熔炉，摆放在他身前白茫茫的雪地上——

曾经异界地域广袤，地形险峻，山峦起伏，冰原山峰与八百千里绿洲相连，倘若细细区分便包含六州三海。

如今这六州三海的妖魔领主，决心暂时放下隔阂一同赶来魔宫，决心联手抵御来自九泉企图入侵异界的势力。

拥有沧海波澜般长发的美人鲛，他眨动着珍珠般的眼眸，痴迷望着王座上冷酷无语的魔尊灼华。他纤长的手指往眼眸出轻微触碰，便将眼眶上镶嵌的珍珠搓揉了下来，他从水裙下将手心摊开夹出一个贝壳，取出光泽柔美的蓝珍珠，再次按入眼眶中……

他诡异的举动并没有妖魔异议，他睁大富有神采的眼珠，盯住心上人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自己懂得他，不知何时起魔尊早已步入万人之上，从此孤寂冷血便伴随他终生，包裹住不想妥协的躯壳……

魔尊灼华抿紧双唇还是开口说道，他的语气很孤冷，“你进殿时生辉的双眸，一如既往的夺目——”

娇嫩的手掌抚上半边脸，琉滢随手食指插入缝隙理了理，便笨拙扭动着步伐挪移到了一旁的冰椅上，他缓缓抬起行走在焦土烫伤的双足，浸泡在面前木盆的冰水里……

地狱山狼耳人面的领主季沉上前一步单膝下跪，诉说着前方已知的情报“:魔尊，据探查的情况，三万傀儡骨兵由两位尊王统领，在人界绝情崖集结，这些傀儡骨兵携带着生前的元神，倘若这次对战弄得人魂魂销神散，修真界便又有借口对外讨伐……”

“谁能知晓如今我们异界的魔君又身在何方？你们岂知这三千年统领黄泉九渊的，竟是那个凤凰族的公主灼华——而且她亲自教导培养出四个尊王，如今都已现身人界!”漂浮的身影不断现身折叠后再次消失，这是一只修为堪比修仙界化神期修士的浮魔，它逐渐幻化的人躯，是一个身披盔甲人类壮年的男子……

“四个尊王，又是何人？对了，妖王荷岚为何没有出现……”琉滢仔细分辨探听身旁的交谈声，他很早以前便为救魔尊而双目失明，但是他还是分辨了在场的妖魔，唯独没有魔君薛皓和妖王荷岚。

浮魔舒展四肢轻浮到雕刻神兽奔腾的石柱旁，他缓缓开口说道“:“这四尊王，分别是令腐尸有灵性的尸王渊奴，没人知晓他的名氏以及经历，只知道他心性邪祟；还有便是曼珠沙华蔓延百里，美人皮美人骨的斩断生前因果的鬼王寐玖，还有便是苦海难渡世上唯一的骨龙廖，最后便是亡魂样貌与贤舒仙尊神似的魅影，据说一直辗转投生到人界，没人知晓今世可能成为谁……”

魔尊灼华略微抬首，感觉到有不同寻常的气息，从炼狱血池中喷涌而出，他将手掌缓缓抬起，手指尖端顷刻燃起火苗，五束火苗再次合拢一颗用凤凰族幼鸟破壳的蛋，制成的囚笼束缚住一件神器。

魔尊灼华在脑海中回顾着，贤舒临行前说的那番话——他的真心一文不值。

“这把绝情刃熔了……”毋庸置疑的语气轻柔将这句话挤出，他的面前一众妖魔神情各异，当琉滢将双足挪移到地面再次站起，他微微倾身开口问道“:您为何要舍弃自己的魔心，毕竟您算是千辛万苦才寻求回来的——”

“魔尊以您心脏所制得神器，恐怕无法用常规方法炼制熔解，而且早已生成器灵……如果强行炼化可能对您有影响——”由幽猫所化精通铸造灵器的猫妖，思虑再三开口说道。

魔尊灼华轻启唇语气坚定吐纳道“:不为孤之所用者——诛。况且这是修仙界用于诛杀孤的利刃……”不但时刻品尝剜心剥骨之痛，还让他折辱在潜藏在心房一角一缕私欲上。

散发半神半魔气息的凤凰蛋壳压制的绝情刃，魔尊灼华施法击开熔炉，将这把可以斩断世间一切因果的利刃投入这不灭烈火之中。

而身处炼狱血池的薛戎，同样感受到灼烧灵魂的热度，不断沸腾不断消熔……

“丹心，好疼，真的好疼——”薛戎拼力握紧双拳，他忍受着剑刃碎片藏在皮肉之苦的痛感，每动一次便能体会到剑刃割裂灵魂的痛楚，他能感受到这副身躯的白骨是由数不清剑刃碎片组成，仿佛他只要应证猜想，那些碎片便可刺破皮囊，显露在他的眼前……

他能感受到丹心似乎承受什么痛苦，他似乎在滚烫的地方煎熬——

“我如今要去寻他，你等还要阻拦吗？”薛戎俯视炼狱血池深处，那底部堆砌数不清的白骨，猩红的血池飘荡数不清溺亡的孤魂，他们饥渴贪婪想揽住薛戎随他们一同堕落。

“每个人都有不可逾越的底线，倘若越过，那便是奋起反抗的底气……”薛戎感觉自己似乎往作恶的方向前赴后继，他巩固了自己的内心回想起父亲对他说的那番话。

“情债难偿，人命难负……切不可在杀戮中迷失自我——爹，孩儿不会忘记的……”薛戎低喃出这句话，随后操控躯体不断分裂，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化为了一滴水或者是一抹骨沙，微小得锁链再也束缚不住……

炼狱血池上方光的沙粒重组组建显露剑身，正气开始环绕上剑骨，一柄散发苍老气息的古剑朝魔宫的方向飞驰。

“嗖——”剑鸣声骤起，它越过诸多殿宇的层层屋檐，并未停留亦渝殿片刻，它寻着丹心的气息降落到议事主殿，在众妖魔神色诧异中，一柄利剑刺穿看似密封硕大的熔炉……

“丹心，你有没有受到损伤，现在还留有意识吗？”当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王座上的身影不由得低声轻笑，当苍凉的笑声响彻大殿，不灭的烈焰再次奋力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