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六）命悬一线

“你究竟是谁？告知于我，也好在你人死以后，在乌蒙坟山予你一席之地。”薛戎站起身握紧手中的匕首，他的灵魂也被愤怒点燃，躯体的热血都在沸腾。

一棵棵烧焦的松柏树静静的伫立在荒地上，一众手执利刃长枪怒吼厮杀的背影，不断冲向前对那些摇晃的尸骸突刺。他们不断挥舞着利器，尝试敲断骨架脖颈处，脚下的土壤似乎变得松散异常，它们纷纷脱离地面，附着在骸骨之躯，塑造成一个又一个泥人。

“咯吱咯吱——”那些拥有亡者生前意识的泥人，纷纷吸干几米外溪流中的活水，它们不断吐露着泥浆将一个个兵卒束缚在原地，看着他们越挣扎越难摆脱……

薛戎施展轻功躲过迎面而来喷涌的泥浆，他站到一棵松柏旁，它的根须因为土壤松动露在外面。薛戎不断挥拳重击树干，企图用匕首切割根须，却没想到匕首脱离他的手掌，它围绕树干旋转一周，便将其瞬间斩断成两段。

薛戎力拔千钧之力扛抱着树干，他目光环顾四周，那些被围困的战友们的躯体，泥浆缓缓攀附到他们的脖颈处。

“将军，——”肖丁用尽全力将一个个战友从泥潭里拖拽出，他颇感疲惫的扶住树干。

薛戎举起大树将树冠插入泥浆当中，他的手臂调动全身的力量，费劲将其那些在泥潭中挣扎的将士挑飞，他左右摇摆着用树干，将那些靠近泥潭的泥人全部击打飞出！薛戎恍然抬首却发现刘甲身处彼岸花海中，他被万千花丛吞没身躯，黑袍覆盖的身躯是那样单薄，仿佛全身的血都被不过膝盖高的花吸食干净。

“啊！”刘甲将手中的利刃向前冲刺抛出，他的双腿被腐蚀得血肉不堪，但是那双腿实在是过于有力量，薛戎知晓他的决心，不会倒下的人何尝只是他一个！

“师尊，每个人都有不会倒下的理由的——”匕首缓缓幻化成一个半透明男子的模样，他对站在花丛里的‘女子’微微一笑，两人的杀念逐渐膨胀充斥在周遭。

“人死如灯灭，亡魂会潜往九泉，倘若我三千年的记忆不差分毫，姑娘便是为那位大人效命的吧……”丹心的目光一如平常，是那般深邃而明亮，他早该知道师尊之所以能转世为人，是‘她’的手笔……

“师尊，她来寻你来了，你不是很早便想知道壁画中的女子是谁吗？师尊——你想去见她吗？”丹心的手掌颇为温柔的抚上薛戎的肩膀，一种温和霸力压制薛戎留在原地。

“去见谁？”薛戎懊恼抬头看着丹心，开口询问道，他对丹心的存在并不感到陌生，但是总感觉缺失了什么。

“去见将你身后的战友全部杀死的人——”丹心看着薛戎，面庞溢满了笑容，但他的笑没有抵达眼底，他的话让人真假难辨。

“对于亡者而言，活便是最值得他们，为此挣扎的事……无论是以怎样形式的活，那些亡灵本就毫无在意……”少女歪着头口中吐露轻蔑的话语，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吾名寐玖，其职责不过是斩断一切亡者的因果，何为生，何为死，在我这没有明确的含义，也不值得为此区分——”

少女从容的走向被花海吞没的刘甲身侧，她踩住还在显露挣扎神情的脸庞。随后，俯下身将手掌探入刘甲的胸膛，握住了不断蹦动的心脏，只是没有烫手的热血，手掌轻揉一捏，黑袍下的身躯，瞬间化骨成沙……

“看看你的身后吧——”寐玖缓缓抬起手，顷刻间无数彼岸花拔地而起，如同箭矢纷纷朝薛戎身后的战友血躯射去！

薛戎回过头看着在花箭里，那些以泥为行动躯体的亡者，完好无损，他看着无数脖颈被鳞茎贯穿咽喉的战友，他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树皮，他发狠地抡起树木再次将泥人击翻在地！

丹心看着薛戎在翻腾的泥浆中打滚，一次次爬起不甘示弱将那些被泥潭淹没，险些溺毙的兵卒挑起。凡人的力气终有耗尽的时候，丹心伸出手将被险些被泥人绊倒的薛戎扶起，他的手擦去薛戎沾染泥泞的脸庞。

“师尊，把这里的一切交给我如何？”丹心的手指在空中轻微的浮动，风的波动也变得清晰了起来，他的手指仿佛勾住了什么，指尖操纵着越发凛冽的风。指尖携带着劲力，朝着‘少女’轻弹出去……

强劲的风波席卷了花丛，将那些入骨的香气与漫天花雨全部击溃。空中的气息驱散了许多，丹心敏锐察觉到了薛戎身侧，隐约透露出一丝魔气。

一直隐秘气息的小留也在此时现身，她平静的看着薛戎将战士的遗体一个个拖拽到他身旁，不言不语。

这就是人，无论他们是不是人群当中最顽强的一类，在死的面前都这样苍白无力，拿命去和死搏生的退路，从来都是自不量力的说辞。

薛戎面无血色，他平静的将他死去的战友拖拽到一个个方位，而还活着的人，薛戎便让其站在星位，他霸占天元的位置，以阵亡的军魂为黑子，受伤活下来的人为白子——他在布置生死棋阵。

“棋以气生，棋尽人亡。薛戎自知吾等今日恐无法全身而退，但一众军魂实在无颜踏出这乌蒙坟山，去见山脚下的君主与子民，所以劳烦姑娘给我等兄弟们陪葬吧——”薛戎想起曾经有谁指导他，如何布置生死棋阵，只是这阵的威力能否与她抗衡，但是他别无退路哪怕孤注一掷。

薛戎逐渐调动体内蕴含的力量，他需得尽快催发此阵的效果，却被丹心禁锢了手腕。

“放开——”薛戎面容不见悲喜，只有入骨的寒意驱使着他徒步前进，他朝着丹心的虚影倾尽全力地抓握，散发银白光辉的匕首反手便被他割裂手掌，他缓缓俯身将沾染鲜血的匕首插入天元的方位，他没有那么多助力，无法做到如心境中驾驭天地的力量，催动棋阵生成白虎。

但是薛戎还是决心以血为引，命魂为消耗，不死亦不得罢休……

从手掌涌出的血不再灼热与滚烫，飘散空中被勾画出一道又一道的阵法口诀，薛戎越发觉得四肢无力，浑身觉得冷到发抖的地步。

每施展一次法诀他灵魂连接肉体的气便减少一分，松柏的树皮开始被虚无的力量剥落成木屑，逐渐枯朽丧失生机，而每一棵树的命元就被生死棋榨取，可是纵横交错的线有一半还未显现——

夺山川之力，押人魂命数，赌生死交错的刹那，搏生的退路……

“哈……哈，哈……”薛戎喘息着强稳自己站立不倒，他知晓他是个不会写妥协二字，只会抗争到底过于顽强执拗的人！他不能让站在他身后的人们，全部白白死掉，他无法做到辜负他们，不管此战是赢是输……

他只不过是血肉之躯，他无法承受阵法带来的损耗，他的下场只会如松柏木那般，被消磨成席卷在空中的一缕薄沙。

“哥哥你不是要带我回家的吗？”薛戎似乎听到他身后传来的声音，那个声音酷似还在驿站等待他回去的薛嘉，只是他知晓这次恐怕无法轻易的回去了……

“快看——哪里，有……有一把巨剑，它过来了！这怎么可能……将军，它对准了这里！”不知是谁高声呼喊。

薛戎缓缓抬首仰望，一柄巨大到遮天蔽日的巨剑，朝着这里毫无顾忌挥斩过去……

“趴下！快趴下——”不知是谁惊恐的说道，巨大的声响炸裂在众人耳畔，崩塌地陷过后无数的落石咕咚咕咚翻滚坠下，沙尘风暴迎面扑了过来。与泥人交战存活的几十个士卒，纷纷被土沙遮住的双眼，就地被草草掩埋……

将士的盔甲被灌满了土沙，薛戎用力的搓揉努力睁开双眼，他看见那把巨剑将寐玖所在的方位，连同附近的山脉都被斩断得一干二净。

而不染纤尘的身影缓缓落至地面，从白袍的衣袖里伸出了一只手，他缓缓抬手抚上那柄神兵，巨剑拥有灵性般身躯再次庞大，随后悬浮于半空，再次重重的落下——

寐玖指尖搓捏着彼岸花的鳞茎，她面带诚挚笑意，她看到薛戎的眼神，复杂而激烈的愤恨快要溢了出来……

“这就是修仙者该有的实力吗？”薛戎皱紧眉宇，他顾不得刚刚被落石击伤，早已血肉模糊的左臂。他要究竟是谁拥有这种灭世的抗力。

“花开千年，花落千年，如今这花叶却要相见了，怎么见，不可见呢……轮回辗转不止，命数怎可被改写？”少女哼唱着这句歌谣，一顾三回眸，她如何来的便如何归去——

那位修仙者缓缓转过身，他给人的触动就如千年前被冻结的寒冰，能把人的灵魂冻得炸裂的地步，无法给人触动，丧失该有的温度。

冰冷孤傲的眼眸直视着薛戎，深黯的眼底遗弃生机与情感，如面铜镜将薛戎的狼狈不堪映射出来。

薛戎不由得后退一步，他本能厌恶这死寂的眼神，但他恼怒夹杂着茫然无措，也被前方的修仙者窥探得干净。

“他怎么会……有和王一模一样的容颜！”而且让薛戎无法做出欺瞒自己的是，他的直觉告知他，这个人与君萧本就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