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神武城战役（一）

星辰逐渐暗淡无光，血月如此醒目灼眼，漆黑的乌云从四周开始汇聚，在神武城的顶端，强风席卷着土沙，无数鬼魅邪影勇猛直前企图围困住，悬浮在半空中，白衣被血水溅染傲然的身影。

谁都暗暗紧绷着心绪，决心暗自生成，血战一触即发。

而悠然端坐在城楼中饮茶的俏影，抬眸瞭望手执梅枝身躯化为残影，他所使一招一杀皆不损耗灵力，这方地域残存的灵力都被榨干，凌宇宸悄然积蓄自己反抗的力量委实稳妥。

贤舒转过身面含笑意，遥看竖立在街道中央那棵茁壮生长的红梅，它在吸食着这方天地的鬼气，每一条街道皆被层层叠叠阵法所笼罩，彼此的法效牵一发动全身，任何阵法都需要颇为强悍的事物所维系——

贤舒平复自己的心绪，他走到灼华的面前，握住了正在端起瓷杯的手，他一遍遍审视，那张笑得一如既往如沐春风的脸庞，她笑得如此真切，谁都有资格劝灼华回头是岸，他能从容面对死亡，接下来这几刻，灼华又会想些什么？

“灼华，地狱山妖狼族也来了，不知晓季沉千年来的修行进步几何——”贤舒看着自己右手的掌纹，掌心里的生线变得延长……他余光看着城外毫不畏惧一心向前的薛戎，风沙与死亡皆挡不住他的脚步，贤舒诚心祝愿这个被他夺舍的躯体，可以活得长一些……

贤舒将粗糙带的茧子手指握紧成拳，他凝聚隐藏在这副躯体中的灵力，直到近两米条柱的白光消散，一柄雕刻莲纹的长枪浮现在他的手中，他静静站在高处看着抵达眼前的一幕!

“嗷呜，嗷呜——”

地狱山妖狼群从青龙山坡上俯冲而来，伴随着风沙狼嚎声越发清晰，它们的毛发堪比钢针紧挨竖立着，它们的前爪与寻常野狼不同，前肢格外强壮，后腿发力也没在沙土中深陷下去，狼群紧挨着越过风暴，距离城墙不到五米的位置停顿下来，仿佛忌惮着墙边悠然的身影。

贤舒将杀意印刻在脸上，长枪戳压着墙砖将他的身躯跃到城墙外，他的衣袍纷飞旋身将长枪指向地面，枪尖溅扬厚土阻碍住锐利的狼眸，回缩长枪倾力一挑抵住狼首的脖颈处，猛然贯穿枪身摆动便将头颅活活剥离下来，暗藏的灵力瞬间将倒地的躯体化骨成沙……

无数的浮魔从西方蜂拥而出，却被风卷紧紧束缚原地，风卷直通天地般的威压，让人连松懈喘息都不得放松。

数只山狼蓄力飞扑跃起，狼趾前倾向外延伸着，狼嘴紧闭着利齿勾扯住贤舒的衣袍，有的高高跃起企图将他压倒在地，却被其手肘随意击倒，贤舒神情惬意挥拳转绕一圈重重锤击。

季沉随意幻化人躯，肩部及腰披挂着花纹鹿皮，他将狼爪残存的人血随意抹在兽皮上，皱紧眉峰却看着魔尊怀抱一个少年飞跃过来。

与其说抱着不如说有魔拖拽人的步伐，他该不该给薛戎自己了断的契机。

薛戎静静看着眼眸略带愧疚神色的贤舒，猛然用力踏近几步，他用蛮力扯着贤舒的衣襟，他的手颤抖指向身后，就仿佛那里跟随着什么人魂……

“你可知——我这一路是趟着遍地尸海而来的，真的死了很多人……那些不该死的……这些该死的，就都死了!你究竟还要做些什么？你不是想救世吗？你救哪里去了啊！你不是惩罚自身吗？死得为何不是站在我面前的你!我不管你今日是何立场都应该跪下去!一切生灵众生平等不是你们修仙者刻在骨髓里的意志？你不是因为自己成一柄剑被迫血洗苍生而感到悔恨吗？凭什么心怀悔恨被死亡压倒在地的那个人是我？”薛戎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贤舒，自己的身躯给了他，为何没有把为民忠义的心肠赠予了他!

“你……你如今，呵——你都在做些什么啊！回归天道于你我而言有那么重要吗？你凭什么剥夺属于我的一切!连我在厚土上坦坦荡荡做个人，都不让做到!我还要看着这个死，那个死!你去追问有谁走得心甘情愿呐！”薛戎猛然撞开了沉默不语的贤舒，他将手中的绝情刃抵住他的胸膛，他怒睁流淌血雨的眼瞳，一直以来压抑的负面排山倒海涌现出来。

“魔尊，我会驱使狼群尽快破城，只是您确定不会心慈手软，去干涉你身旁人的决定？”季沉的目光欣赏带些审视的意味，他忍受着薛戎身上携带的浓烈腐臭味，暗自退后了一步，他看着越发冷峻脸庞的薛戎，忽然间笑容消散了——

薛戎紧紧依偎着贤舒的躯体，将匕首狠狠贯穿他的胸膛，彼此间感受的疼痛是那样清清楚楚，他们是同体同魂，为何心境却截然不同？

贤舒注视着坚决不妥协的目光，他何尝不也用这样的目光去看待一些事实，他会向苍天赎罪，在灼华丧失所有可行的道路，了结夙愿，无论成败，不计后果——

他看着薛戎充满憎恨的脸庞，他徒手将插入胸膛的匕首抽离，薛戎恐怕不相信自己的另一半残魂会与天地为敌，会协助灼华设立杀阵，此刻竟一心只想陪一个女子赴死？

滚烫的匕首似乎想让他清醒片刻，他却不想看清，也许看得太清所以想寻个沉寂乐土与世长眠……

一个一心通往死路的“人”，哪里会在意随行的孤魂能有几人？吾前半生所想皆是除魔卫道，后半生倾尽全力不负灼华。而身为另一半残魂的你——人不可所求过多，一世为人的路上切莫过于贪心了……

“贤舒，如若死便是你所寻的安生，我薛戎定不会让你得偿所愿——”薛戎抬眸遥看城楼里注视自己的身影，在心中暗暗讽刺，这般愚昧的忠贞不渝“：七分歹毒心肠三分貌美皮囊，红梅纹样锦绣华裳，堪堪掩住卑微劣骨藏。”

薛戎再次扯住贤舒的前襟，肆意洒脱般说道“：你不懂何为至情大爱，你从来都没有禅悟透彻，你自认为言行间天衣无缝，心中却恐惧又提防着一些事物，如今你的爱太小太小，只堪堪装得下你与她，不……你与我毫无相关，如若你以是我前世自居，那我奉劝你一句——男儿七尺站厚土，所行所事皆为人，生而不负前后事，命中有债须尽还，而我今日便是来讨要!”绝情刃的锋刃被鲜红的血所侵染，却丝毫没有黯淡无光，化为匕首模样的丹心一直安稳躺在薛戎的手掌里，它遵从他每一个思虑再三的决定。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每一根丝线从贤舒的胸口处向外延伸，根根缠绕在绝情刃锋刃上，随着手指牵扯绷紧，线上存留的几个心结，薛戎将刺入贤舒胸膛的匕首旋转，他怒目圆睁看着站立不动，而眸底躲藏着笑意的贤舒。

他不喜欢这种被迫承受期待的感觉，薛戎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贤舒必然有什么办法能挽救些什么，却面含笑意看所有人疲于反抗，他也不在意如今死了多少人，仿佛是人界搭建的戏台，悲欢离合的演绎到一曲终结，还是那场戏，至于过客有几人谈笑……

魔尊灼华压抑隐忍着踏步上前，揪扯住薛戎有些颤抖的手臂，夺过他手中的利刃，魔尊的手抚着华发紧紧将薛戎按在怀中，他深吸一口怒气，他能感受到薛戎周身浮动躁动的戾气，他在催动那些鬼兵现身于世——

顷刻之间，薛戎紧绷脸庞他的眼神被怒火所强占，逐渐身躯重新化为铁砂，无数的黑雾不断涌出，而铁砂缠绕着它们，囚困于剑中的亡灵，分散浮现在土沙之上，铁砂根据它们的想法，逐一化为暗器……它们的魂体躲藏在剑躯中修复，短暂得到了喘息。

三千鬼兵身披骨甲，自发将贤舒围拢，而他们手中的魂鞭倾全力朝贤舒抽打而去。贤舒不断旋身在鬼鞭夹击的缝隙里躲闪，双臂盘旋逆转枪身，瞬间将三个魂体贯穿，风沙掩去他的面容……

贤舒真的颇为欣赏薛戎敢爱敢恨的灵魂，曾经的他亦是如此。

围在墙边的狼群，每一次狼嚎指示便是蓄力发动冲刺，数匹狼群便被血阵延伸护城的巨臂抽飞，季沉微微蹲下身，他在思索如何利用这个巨臂，将不断渗血的墙体砸破。他一个瞬闪便出现在贺勒尔的面前，他并没有在贺勒尔提防凌厉的眼神中，知晓知难而退，季尘轻抬狼爪试探着靠近。

“呵，你怕不是不晓得往往痴心妄想的妖，通常会死得很惨——”贺勒尔轻抬下颚如同身处云巅，他蔑视的目光，毫不吝啬敲击在季尘的脸上。

“按你们人界的说辞，你我如今算是达成同盟，怎可只有我妖狼族奋不顾身，你也得付出小小的代价，这次战役才有进展——”

人的面容逐渐撑开一抹扭曲的笑意，狼眸微缩那是季尘决心奔腾追逐猎物的快感，这是披着人皮的狈，骨子里阴险狡猾。

“凭何助你？”贺勒尔将双臂交叉端起，他轻挑着眼眸却隐隐察觉不对劲，他遥看城边的战况进展，妖狼群合力撕扯那条几丈长的巨臂，不知什么力量从那条手臂延伸，将那些妖狼刹那石化在原地。

贺勒尔略微呆愣思忖片刻，却被季尘抓握了手臂拽扯着前往巨臂所在之处。

“狼群维系的意义可不单单是群体间合作共利，还有一点就是将伤亡降低到无为止，此战九死一生，算是为了狼妖一族的延续，我也得处心积虑陷害你，毕竟生机这种东西，目前只有你有——”季尘将狼爪贯穿腹部，他随手将妖丹碾碎似团似雾飘散那些石质的狼躯里，让它们恢复原样后，命令它们退散几百米……因为疼痛他的利爪深深抠挖贺勒尔的手臂，几道血痕……

“你的身上有广阔家的气息，曾经的异界也是绿意葱葱，真想再见见呐——”季尘逐渐化为狼躯，他是匹身高近两米的巨狼，它托载着贺勒尔朝前方奔腾，后腿发力跳跃一次次躲避，它穿梭者巨臂抽打的缝隙间……

“驮着你就好比肩抗一个家——”它的头颅高扬起，前爪抵在墙体，用力拱起背部想让贺勒尔跃到城墙内部，它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时……

贺勒尔轻然一跃，弹指一挥间他的脚下无数的生机沾染了这片后土，不知名的植物从墙角不断向上攀升，附着在墙体上吸食着流淌的血液，城墙瞬间出现斑斑裂痕，他神色自得挥拳猛然攻伐过去，南面城墙瞬间倒塌化为碎块……

“任何的阴谋诡计在决胜的力量面前都将摧枯拉朽——这可是那帮人教会我的道理，但是能击败这种力量的，便是不向死妥协的爬起……”贺勒尔故作轻松的姿态，揉擦了自己的拳头。

天穹上，凌宇宸凝聚着云巅之力，一柄积云紧实凝聚的巨剑在他的指尖汇集，坐在城楼中的俏影指尖夹着两根翎羽，她举止轻柔将其投入，囚困在城中风卷里，瞬间不灭的烈焰拔地而起，热浪翻涌直冲云霄。

此时，众人却听见贯透人心的龙吟声，由远驰近朝这里赶来。

“人世有八苦，属情最为苦，饮恨断相思，迷途苦海渡——这次，该来的总算都来齐了……”贤舒挥舞着长枪，他看向灼华微微一笑，却在心中深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