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二十四)殇魂
这一日人界诸多城镇迎来了大雪,在风霜的推搡中浣沙驿站依旧耸立。至从齐溪河之前被难渡鱼所侵占,凌掌门便从蓬莱搬来一座仙山,亲手将湍流的齐溪河压于山下,并遣来数只仙鹤,正当城镇中的人欢欣雀跃,口口相传鹤鸣长存,身为君王的君萧却越发忐忑不安,他的将军已经失踪多时了,以薛戎的脾气秉性不可能,让他们苦等至今音讯全无……
君萧一杯杯饮着驱寒取暖的烈酒,他总觉得这些修仙者每次撞见他,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也没有借此机会见到玄天宫的凌掌门。
此时都尉王晰与斥候肖丁,皆来到君王所住的旅邸,敲响了君萧所在的卧间,惊扰了观赏绵延细雪中的一缕相思。
“已经第六天了——”寥寥的几个字便说出了他们每个人的心绪,在乌蒙坟山死难随行的兵卒,他们已经离开人世六日了……这六天他们一直等待着薛戎回来,送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最后一程。
五百余人静默的躺在棺椁中,没有一个魂吐露这里是如何拥挤,还要待在这里多久,待到血肉腐烂白骨枯朽最终成一捧灰……棺板是工匠匆忙赶制出来的,因为没有人敢去乌蒙坟山去砍伐一些好的木料,他们皆怕那座熟知的山林里走出,会夺走他们性命的亲人。
此刻这些哀悼的魂就这样,静静看着自己的棺椁被风雪所掩埋,看着活着的战友将他们拖到暂时搭建庇护的营帐里……
他们或许知晓数百米外的转角处,有太多平民用惋惜的神色目送这些无所依凭的魂魄,就这样远离尘世——谁都将有这一天。
“就将尸身抬入空旷的地方最好是高处,准备干柴将其火葬。”君萧抿了抿唇在心中替了薛戎做出了决定,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面前,握紧双拳抵住门沿的王晰,不在言语……
“王上,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安葬尸身,那些修仙者肯定有办法,能超度死难的兄弟们……”肖丁似乎听到了院内响起的嘈杂声,他依稀辨得那是刘甲的声音,肖丁一直都想找他询问,为何那日会看到两个一摸一样的人?
“不必了,今日就将骨灰坛放入棺椁中下葬……”当不庸质疑的话语,再次从这位君王口中闯出,肖丁愤恨撞开门扉离去。
临近午时,绵密的雪掩盖了街道最初的模样,云厚也重极了,都在为这些英勇的孤魂送行。正当王晰为地面上早已过人膝的积雪忧愁时,却看到有太多壮丁从家门里走出,自发出来清扫道路上的落雪……
“你们这是做什么……”本来王晰清点好人数将途经的街巷粗略清扫一番,如今他却再次有了落泪的冲动。浑浊的泪荡过历经沧桑的眼眸,这个不向任何事物妥协的男子,再也压抑不住哽咽声,他静静蹲在厚雪中,将头埋在颤抖不止的臂膀里,身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心头发颤……
“将军,你现在究竟在哪儿?有什么事束缚住了你,居然不来送兄弟们最后一程?”
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一段山路,只能去远离人烟的地方将他们焚葬,随行的士卒将棺椁拆卸,组成木板搭建简陋的推车,他们就这样在暴雪的一路护送中,在乡民的目送里,踏过街巷,路过结冰的冻河,以天为铺盖,以雪为安眠,以国土为冢。
家国厚土是如此广阔,无论埋葬在哪里,他们的心都是紧贴在一起的。
王晰一路挥剑扫荡,阻挡在推车前的干枯的杂草丛,他却不顾身上的衣袍被掉落的枯树枝割开,他转过身顶着风雪远远的向前遥望,却发现几辆简陋推车早已侧翻,而肖丁慌忙将遗体搬移到木板上,木轮开裂已经无法重组了。
“有没有人背驮兄弟遗体的!”王晰感觉口中灌了口风雪怒喊了一声,他的脸庞被吹冻得发红开裂。
“我来背——”因为路滑不小心摔倒在的兵卒,慌忙将遗体背起,心中溢满了愧疚。
“前行——”王晰高喊一声,仿佛将风雪也震慑退却几米。他用手臂遮挡住微红的脸庞,踩踏白雪附着冻土,疾步向前闯,每个将士所行的步伐,皆是一列列深陷进去的脚印,他便一脚脚将其踩下……谁都是在刺骨的寒风中倾尽全力紧紧跟上……
“好冷……”不知谁在轻声低喃。
“上那个山坡,那里地势较高,就停在那里……”风声将王晰呼喊的话淹没了一半。
阴云压低仿佛能触及断崖,诸多自告奋勇的士卒将浸了油的木材,高高堆合成一个近百米的圈,五百余尸体就这样被众人搬移竖着躺进去……
王晰左右巡视有没有遗落的,他刚准备命人下令焚烧,却听到压抑不住细微的哭声,他恍然回首却发现刘甲将王乙的尸身紧紧揽入怀中,他发梢衣着上的落雪还没来得及抖下,而王乙尸身上的白布却堪堪挡住了风霜……
没有人不知晓刘甲对王乙的情意——但浩庆国的礼制是不允许男子通婚。
王晰皱起眉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烈火熊燃的火堆上,没有人能触犯国法律令,当低沉闷涩的声音响起“:我可以准许你将王乙的骨沙带走,你是选择今后随身缅怀,还是择地安葬皆随你……”这是他所能做唯一的妥协让步,但是处于对刘甲的了解,这个人不会就此止步。
“他断然不可与我无名分厮混在一起,就算是我强行留住他,他的魂也不会得安眠……我想请求王上,我刘甲此生可以为君王舍生忘死,倾尽全力攻杀敌军,只求他……能准我与王乙缔结冥婚,此生无缘来世再续……”刘甲知道他的话足以,让站在他身旁的王晰脸色骤变,但是他愿意为了自身的痴心妄想,触碰一下牢不可破的礼制。
“你怕不是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可知道你的话足以让那些朝堂的文官,对你的亲族笔诛墨伐污蔑一番,本来王上便不得臣心,朝堂上多半都是铭王的党羽,而绯丞相也在暗地里清除铭王的爪牙,帮其巩固王朝,倘若王上准许你的要求,你知道他一定会答应的,毕竟他想借机开个先河,可你知晓这是让王上面临困境!”王晰怒目圆睁一拳将刘甲浑浑噩噩的脸砸清醒,他徒手揪扯刘甲的耳朵低吼出这番话。
“缔结了冥婚,那么来世他也会拥有前生的记忆,此番他便能寻到我了……”刘甲笃定的语气着实惹恼了王晰,王晰看着这个意气风发不逊于将军的刘甲,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皆因割舍不下。
“如果王上答应,我也可摘下铭王的头颅——”不知为何变得无所畏惧的刘甲,丝毫不在意这种想法造成的后果。
王晰揪扯住刘甲单薄的棉衣,他看着连保暖也不知的刘甲,胸腔里的怒火无处宣泄愤恨不已说道“:你怕不是疯了,如果王上早就想铲除铭王,也就不是拘禁终身这样潦草终结……”
“我娘曾经说过,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爱而不得,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天赐重生轮回我永远记得你,你却娶了别人……我不想王乙陷入轮回,最后却徒留我一个人守在原地,我得让他找到我……我得要让他知晓刘甲倘若日后百世为人,所娶的人永远都只是一个王乙……”刘甲伸手将深陷雪地的尸躯提拽了出来,他紧紧抱住早已显露尸斑的王乙,不顾众人的阻拦蹚过火堆,放到了火势旺盛的位置,他静静呆看着王乙被烈火裹挟,早已遗忘了离开那里。
“刘甲,快从火堆里走出来!”不知谁在呼喊。
“刘甲,你在干什么!”肖丁顶着浓烟想将这个失魂落魄的人揪扯出来。
一股熟知的阴风轻柔,将刘甲从柴堆里推离的出来,刘甲的泪夺眶而出,他嘶吼着被战友按在原地,他看着被寒风扬起的骨沙拂面而过,一个个身影都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是谁在哭喘着。
诸多将士将骨灰装在瓷坛里,他们委实不忍心让这些兄弟在荒郊野岭为冢,于是搭载着推车再次离去,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喋喋不休说些什么,而那些殇魂一直悬浮跟随着他们,为他们遮挡住刺骨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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