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请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人世间的地面往下延伸数万丈，有个每一位亡灵都会去往的地方，黄泉九渊是生者不可进，踏之前尘尽断……

刀切山一如既往耸立着，来往路过却没有一位亡魂，根据传闻仰望刀切山的上空，可以看到人魂半真半假的将来，薛戎听从慈航真人在脑海的指示，抬首望去弥漫在刀切山顶端处的黑雾，他缓缓颤抖攥紧了双拳，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眸，那些眼泪总算逃离生天……

魔尊丹心心神不稳走向前，他想阻止薛戎继续窥视将来，毕竟这会影响他日后的抉择，心存顾虑……

“莫要再窥探将来，你是看到了什么吗？那些事实本就是真假掺半，有我在必然会护你周全——”他颇为担忧看着泣下沾襟的薛戎，他能看透藏在躯壳中的灵魂，徒然涌起一种誓不妥协的决心与斗志。

薛戎缓慢闭上眼睛将手抚上岩壁，却被凸起的棱角划破了手指，他握紧了拳将那块割伤他的岩石击碎，思虑重重将其揣在了衣襟里——

他与这块凸起的壁岩一样，他想起了空象图的画境里，他被孟妍施令让将士们将他压倒在地……“你为何不与我等同流合污？川流不息，人都是被推进着做出选择你怎会不被岁月染上泥沙，你怎能不会迷上方向？”孟妍是这样告诫一个甘心下跪在地的人，年少经历多了就会被繁琐的过往磨平棱角，他薛戎的什么时候能学会同流合污这个词呢？

“我刚刚听闻你问我究竟看到了什么？也没什么好道的，只不过王上逼迫薛家交出一个‘孩童’，薛家觉得凡事不能牵扯一个无罪的幼儿身上，于是王上带兵包围了薛府，将一颗颗人头用利剑从脖颈处摘下，他亲自摘下的……”薛戎用手捂住脸，他低沉哑笑着，他的心是那般荒凉无助——

“丹心，这就是人性……人在巨大的恐惧面前，会将那些良知全部丢弃殆尽!”薛戎以一种悲悯的神色注视着魔尊灼华，他抖动着嘴角吞咽了千万句谴世的怨言……

“那个孩童是何身份？”相比心中悲怆不已的薛戎，魔尊灼华委实冷静许多，他抬手想触碰这个原地抵抗一些东西的灵魂，薛戎却摇头拒绝后退了一步……

远处的山峦错落在浓雾当中，周围的一切是永不见日的漆黑，刀切山的尽头是一条由玄铁锁链打造的‘桥’，猩风席卷着苦海的波浪，往下俯视那里是如此的惊涛骇浪。

“人魔殊途，魔尊委实不该过多干涉凡间的抉择与走向……”薛戎故作镇定后退几步，刹那间他的耳畔听到了，有骨骼架吱嘎奔来的响声。

薛戎催动这副躯体蕴藏的灵力，紧紧握住化为实质的长枪，疾步向前便捅进骨架肋骨中，往左侧用力一挑，便将几具骸骨击落入苦海。薛戎步步后退，他如今对身躯的操纵并非很流畅，当看到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的魔尊，神情懊恼询问道“:它们是怎么一回事？又从何而来？”

“倘若你今日所知皆是真实，你打算如何做？”灼华左顾而言他回应着，他撇了眼下方翻涌的苦海，无数的难渡鱼纷纷跃出水面半丈高，这里没有失足跌落的亡魂，而它们饥饿的许久，这些可以行走的骨架便是被难渡鱼啃食过的——

“杀了自己效忠的君王吗？呵，你做不到……”灼华身姿旋转玄衣飘荡，转眼便闯入那些白骨的中间，催动内力随手挥拳便将数百个骨架轰散……他的双指合并延伸，施展魔力便将那些根根肋骨，穿插入锁链接环处。而粗壮的腿骨与臂骨，也被他竖着挥劈开，交叠插入锁链缝隙中——不多时，一条白骨搭建的骨桥不断递向远处。

“徒儿虽不知师尊接下来要抵达何处，不过既然有孤随行，定会保你安然无恙……”魔尊灼华自顾自踩踏骨桥步步上前，他并未对薛戎言明，丹心在刀切山上空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遵从魔尊的命令，让群魔肆无忌惮入侵人界，他看到了前世的薛戎率兵抵抗，却被自己效忠的君王以一个理由——诛杀全族。

所谓的理由便是他薛戎的妹妹，偶然契机发现了慈航留予朝落护城结界的机密，当然想摧毁整座结界之人便是投靠幽冥的铭王，而携带贤舒记忆的薛戎曾经进入到异界，偶遇了识破他身份的妖王荷岚……三千年前，羊首人面妖王被贤舒仙尊诛杀，这代妖王是荷岚的义父……荷岚为报仇怨交手后，一起堕入炼狱血池之中，而薛戎触及了剑上封印，舍弃掉了关于灼华一切情感与记忆……

薛戎在刀剑山看到了遥不可及的将来，而他却看到了已逝的过去。

玄铁骨桥随着薛戎踩踏绷紧了起来，而在骇浪里渴望饱腹的难渡鱼，前赴后继越过桥索，目的便是步步踏前的薛戎。

魔尊灼华神色冷峻追随着，在玄铁上快步疾跑的薛戎!他越发不解面前的人无所顾忌，究竟要去往何处？

“你究竟要去何处？”他骤然出手拉住薛戎的手臂，他顺着薛戎的手指望向索桥尽头的东侧，那里是一处陡峭的断崖，那里除了鱼群躁动不已蜂拥而至，没有什么特殊的状况。

“你难道没有嗅到弥漫九渊的血腥气息，难渡鱼以血肉为食，以贪嗔痴为食，能让这些鱼赴死般涌向那处，绝对有什么必要的缘由——”薛戎从未停止自己的步伐，他并未告诉身后的人魔，他的耳畔竟然响起，荷岚撕心裂肺的惊痛声……他心中压抑着愤恨瞪着眼前驰来堵截的骨兵，右腿后退蓄力一跃，转瞬踩踏骨骇的肩胛骨处，手执长枪左右扫荡，将其骨架踢落坠入苦海……

薛戎耳中回荡凄厉的惨叫声虚弱了许多，他直射前将要抵达的地方，当踩稳那些摇摇欲坠的头骨，不计后果勇往朝前——

薛戎已经记不清自己踩踏了，多少具阻挡他的白骨，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不知何时他居然这般痛恨非人之物。

“荷岚——他死了!你如今自由了……你听到了吗？”薛戎将手中的长枪，倾尽全力朝前投掷而去，贯穿一具具不得安息的尸骨，他抬起臂击碎飞在脸庞上的断肋，那双犀利的眼眸不懂得闭上……

总算……总算——他薛戎从尸骨里蹚过来了，他丝毫未顾及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他便伸手抓紧凸起的岩石，攀附眼前耸立的断崖，他咬紧牙关一次次将手探向高处，一次次跺脚踩稳所有凸起的地方，忍受着筋疲力竭的乏力感向上爬……

终于当他抵达山顶后，薛戎俯下身便看到了崖底流淌的血池，被崖壁锁链栓绑的妖王荷岚，他的银发被浓血染成了血红，他俯卧在池水中昏沉不已，而腹部高高隆起，散溢出浓重的鬼气，他无助用力喘气，身上的妖力越发挥散，早已显现一对白绒绒的兔耳，荷岚神情凄苦蜷缩着，他发死力的寻求解脱，又因为腹部的疼痛瘫倒原地……

“……”薛戎看着仿佛时刻丧失气力的荷岚，心中坚定了一个想法，他纵身一跃却被人抓握了手臂——

“你匆匆忙忙赶来这里就是为了搭救他？孤知晓你今日想助他脱离，但是你要知道这其中的后果，不可以盲目施救，男腹生鬼子本就凶险异常，你只是个人界的将军，何尝给凡间妇人接生过？如果有任何闪失，以你的心性，你不会选择抽身事外——”魔尊灼华俯视崖底血池中的身影，当他看到妖王荷岚神色狠厉，想将利爪刺入腹中，看来他不会让这等耻辱诞生于世……

“你今日助他，他未必会感激你……”他紧盯着薛戎的双眼，出声告诫他不可冲动。

“慈航曾在的识海中告诫我，荷岚腹中是他与尸王渊奴的鬼胎，也是下一任幽冥，这个婴孩儿如若出世，必定会引来天罚诛邪……”

“我的理由便是，没有任何人能有资格去剥夺他人，存活下来的决定与勇气，对于你们来说，说不定荷岚腹中的鬼胎，倘若终有一日，他成长起来，注定是个变数，可那又何妨？”薛戎一直觉得自己是将性命看得极重的那类人，可是有一天他意识到如果打断他的傲骨，可以让无辜之人避免迈向死亡，除了对国的尽忠，不成为朝堂上的筹码，其余他都可以妥协——

生，是意志磨炼的启初，死，是命途竭尽的延伸。

“师尊，你可知晓为何妖王荷岚是血魔诛杀阵的阵眼？幽冥步步筹谋三千载，身为神明定会窥探天地玄机，她恐怕早就料到这个鬼胎会降生于世……你真的以为献祭几个修士，就能达成她的夙愿，他若出生定是阵法的祭品……这些还是已知的定数，你要知道人界遍地皆是冤魂，因果只会缔结给这个一无所知的婴孩儿身上，他要承受亏欠苍生的愧疚，他要承载多少人魂的怨念？孤所料不错，荷岚定会将出生的他遗弃，有朝一日他游走于人世，其身份会引起多少腥风血雨？”魔尊灼华仿佛一眼看透荷岚腹中鬼婴的命数，他即使知道师尊会在思虑过后，纵身坠落血池当中，选择搭救荷岚……

“因为我无论做什么决定，你定会让我安然无恙……哪怕今后注定有许多无法承受的苦痛!你都会坚守着站在我的背后，亦不会背弃于我!”魔尊灼华紧紧抓住薛戎的手臂，他感受着指间筋脉拖拽竭力的蹦动，他心中涌现诸多充满信任的答复。

“你只需要留守原地便可——”薛戎面色平静看着，陷入回忆欣然愉悦的脸庞，语气平缓回复道。他看着上方略显失望消沉的脸庞，不知道对方在期待些什么？

他一点点掰扯开魔尊灼华的手指，身躯失重般往下堕落，砸进满是难渡鱼的血池中。

纤细的手掌拂过脸上的血水，荷岚仰起自己苍白乏力的脸庞，他缓缓绽放出一种入骨讽刺的悲意，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令人担忧，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遮掩凸起的腹部……

“来这里怎会是汝？莫不是不知离去的退路了？哈哈哈……”荷岚声音嘶哑低沉的笑了，他歪着头看着神色凝重不断走来的薛戎，不由得多了几丝慌张，他不禁怒声企图呵退对方“:如若离开往西走便是，莫要不断踏前……薛戎，够了……已经足够了!本尊如今这番丑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