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何为人性

晨起的日光是那般耀眼，擦过耳畔的风将云缓慢推开。搭载在浮魔脊背处的薛戎，感受到身躯逐渐俯冲朝下，冷冽侵骨的寒风形成风卷，将他的躯体托起，落在地面。

而不远处的石桌旁上，坐着一个身姿歪扭的人，他似乎饮了太多的酒水，意识处于混沌得难以独自清醒。他颤抖的伸手将石桌上，写有薛戎名字的薄雪抹去，他似乎哭嚎过，挥荡着长袖，用手摸索到脚边的酒坛。

君萧无力的手臂想将酒坛举起，却啪摔得四分五裂，也惊醒了呆愣在原地望着他的薛戎。，

“王上——我，我回来了，今后也会永不背弃效忠于您……”薛戎看着瘫坐在石凳上的君萧，他摇晃着身躯努力站稳的模样，沉重地敲击着他心底隐秘的角落，他不由得想起刀切山，君萧会手刃薛家满门。

每念及此处薛戎便对王上，效命的衷心就会动摇几分。君萧扶着石桌步伐疲软荡到薛戎的面前。他紧咬冻得发白的嘴唇，手指抚上了让他惊忧不已的脸，随后抚上没有心脏跳动的胸膛。

“你是来寻我的对吗？你的胸膛没有心跳，你究竟死在了哪里？你今日出现在我的面前，是想看看我的吗？”君萧深吸一口气，他高抬起手臂，一只雪鸮从高大的树杈上俯冲而来，它落在君萧伸出的手臂上，扭动着面盘，打量着肆意站在薛戎身后的一行人。

“它说你灵魂深陷九渊，而躯体也被人夺舍，说你已非是人了……”这段话是如此艰难从君萧的口中抖出，他看着薛戎身后站着几个‘人’

“王上……目前臣还是活着的——”薛戎掂量自己话的重量，话不再说得几分满，简而言之这个魂着实比以前成熟了很多。

“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君萧看着薛戎有种对生死之事淡然一笑，他有些不知所措。

“王上，容臣先洗去一身血污，然后您让王乙点兵准备回归朝落……”薛戎心情有些沉重，随后转身离开朝驿站走去，取出随身衣物，他站到水井旁，将木桶打捞上来的冰水，一桶桶往身上浇。

他有些失神想些什么，依他如今的体魄很难病疾缠身。

许久那张开裂的薄唇轻喃一声，“原来——王乙已经死了啊……”

当薛戎整理好随手物件，踏出驿站时候看着前方空地站满了斗志高昂的军士，一如既往信任的目光仰视着自己，一张张悲喜交加的脸上，将满腔心事都憋在心底。

“启程——诸将士谨遵吾命，即可赶回朝落都城!”薛戎松开握紧双拳，步步踏下台阶，看着想凑向前围拥他的战友兄弟，还有正在和贺勒尔勾肩搭背，收不起嬉笑的王晰。

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你们是我薛戎此生最后的勇气与傲气，只要今后与尔等同行，上刀山对敌也将无往不胜!

“全军出发——”气势高昂的呐喊声顷刻间炸响，紧接着千人随之高声附和。

但凭人力委实无法在七日内赶往都城，疾驰的行马拼尽全力也无法追赶逃逝的时间。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际，飞来一只毛羽发亮的雄鹰，它从至西方极速追来，薛戎眼睑微动，手松开攥紧的缰绳，高扬起手臂朝前方挥动几下。

那只英姿飒爽的雄鹰骤然落在他的手臂上，铜臂铁骨的薛戎丝毫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他徒手便将鹰爪上束缚的信笺拆解下来。

“膝下吾儿久日不见，又逢佳节徒增老，汝身负宏图之志切不可忘焉，男儿此生应心怀坦荡。步步筹谋不可自乱阵脚，铭王监国已有几月，朝堂暗潮汹涌恐有多变，绯丞相欲将独女许予王上，请儿尽快赶赴朝落，铭王亲派暗杀人马，即可追随而至，不可让王上出现丝毫闪失，薛家因此获罪事小，吾儿加倍小心，断不可让这江山就此易主……”简短的信纸上粗略交代了，那些已发生的事，还有即将到来人马送死名单。

薛戎丝毫不畏惧目视前方，他的指尖抖动着两张裁剪过的画像，一个是面见铭王被调戏的绯卿缘，一个是斜靠王位上，看着群臣面面相觑奏报的铭王……

薛戎回首看向身骑白马的君萧，坚定了决心扯动缰绳，还有连续三日不分昼夜的路程，便可赶到朝落城。

千里之遥的朝落，是整个皓庆国最为富庶的都城，街巷四通八达可纵可横，两侧挤满了无数茶楼餐馆，还有几日便可全城人民庆贺佳节，一切便迎来新的契机。

无数小贩蹲守在街道旁，招呼着来往妇孺上前查看，而地势较高的茶楼上，一只手随意推开一扇雕窗，他的手腕晃动便撮开一把扇子，这个人看着来往巡察城池安全的巡逻队，轻蔑一笑。

“公子，这次出动多少暗卫截杀王上？还有几天薛将军的兵马便会护送王上抵达朝落。”一个脸附面具的书生恭谨俯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了看向窗外的身影。

“自古以来至高无上的掌权者，首先要夺得足够的民心，在朝政上面对何种情况也要力挽狂澜……今时的天下已经有多半纳入我的囊中——”铭王看着瓷杯上绘制的青竹，前段时间逝者复活腐尸百里，他可是收拢了所有无家可归的难民，并提供了物资安抚那些惊慌错乱的平民。

虽然让腐尸这样快蔓延整个皓庆国各个地域，也有他暗中推助的手笔，是福是祸他亦是不亏，毕竟做亡者的主宰，他做得起，哪怕是神也败了所谓的天道，他也能攒够了人们在恐惧中，寻求安抚平顺的心。

他是整个皓庆国的人们认定的君王，既然是君王定要行使身为王的权利以及彰显荣耀。铭王将茶杯中的苦茶倒入口中，他已经决定要坐上那把交椅，去迎接自己的弟弟回朝。

千里之外的清濛山常年云雾缭绕，地势险峻，起伏的山岭如同游龙盘卧，将那些茂密的树木高高支起，也是皓庆国龙脉之处，只不过这里的规模相较于神武城境内的青龙山缩小了五倍不止，委实不是往年狩猎的去处。

可是驱兵绕过这里，损耗的时日将错过鹤庆佳节。

“都尉王晰，斥候肖丁，你等和军医贺勒尔同行，率领两百人走在前方探路，切勿注意沿途各种陷阱，还有各种毒气暗器……你们必须加倍小心，这片隐秘的山岭埋伏了铭王，企图绞杀我们的人马——”薛戎直视前方，他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有何重量，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确保王上回到朝落，站到朝堂上获得拥护。

“修仙者不得伤害凡人，所以哥哥和嫂嫂这次独善其身即可……”他回过头看着坐在兽皮马车旁站着的薛皓与凌端，昔日薛嘉就躺在兽马车承载的棺椁里，如今那个棺材里面摆放了，五百多个骨灰小瓷罐。

不多时这些亡魂就能和他们一起，去见在世的亲人了，团圆这个词在这样的佳节了，尤为贵重。

已经行走一路的贺勒尔，对着薛戎微微点头示意，两队兵卒就这样从军队两侧抽离了出去。

从树上脱落的枯枝和，堆积的树叶在积雪中掩埋，却存留一排排脚印，薛戎依稀能够分辨是雪兔在此经过觅食。

薛戎步步踏上前方将士的脚印，估约跋涉了几百步，斜方的岩石后长着一棵红梅，承着寒风就屹立在那里。

抬步绕过那块岩石，薛戎看着近两米高的梅树，想了许久将中指割开，抹在了冰冷的树干上。

“刷——刷——”千里开外的积雪里，潜藏着一个个在厚雪中蛰伏的身影，他们身着白衣，已经趴握在这里煎熬半夜，从天降落的霜雪将他们草草遮掩。

无论多少个兵卒从他们的身上踩踏而过，他们都不肯挪动一下，他们并非是寻常的死侍，而是那些渴望洗去罪名的山匪，他们想让自己的妻儿能够堂堂正正站在人们的面前，今后也会被很好的照料——只要他们敢为铭王行事……

“这里连喘息声都没有，白茫茫一片如若真的有人蛰伏其中，该怎么将其逼迫出来？”王晰皱紧双眉看着眼前的景象，山坳沟壑处也被落雪遮掩，两百多人格外警惕巡视四周，用长枪扫荡之处，能躲藏的地方都被捅扎过。

贺勒尔悠闲看着众人将这片雪地踩踏了遍，他蹲下身看着自己双足踩踏的死士，勾唇轻笑说道，“何不生起火呢？说不定能引来该来的东西……”冰天雪地怎能有生火的干柴，可是贺勒尔自顾自的点着，熏目的黑烟寥寥升起。贺勒尔能听到所有人的心声，他知道人性的弱点，在积雪中趴卧这么久，既渴望他将其点燃能取取暖，就算看到火光亮起也会心生慰藉，可是却飘荡刺鼻的黑烟……

“咳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百多余人受不了呛鼻的熏烟，纷纷拼尽全力爬起，他们扯抓着衣襟想遮住口鼻，被发现被冻得格外坚实，他们死劲抠挖着积雪想掩住自己的脸，却还是被呛得拱起身，朝前挪动步履摇摇晃晃。

贺勒尔神情惬意驱使着黑烟缠绕住这些死士，看着短暂窒息昏倒在地的杀手，随后心满意足转过身，这材可不是随便烧的，他可是加了一些碾磨的木屑，足够他们昏迷三个时辰……

“修仙者不得伤害凡人，却没说不可以用别的手段……”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看着身后身体僵硬的战友，笑得如此纯良——

有时候对于这种嗜杀成性的一类人，能被苍天厚葬也是难得。

“王都尉……下次我们还是不要招惹军医比较好，我可不想寻这么窝囊的死法——太丢脸了，自己把自己冻死在树林里……”不知是谁耸耸肩，暗自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