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揣着天下的心究竟有多重
在皓庆国数千年积淀拓的人文史诗中,都城朝落被誉为国度的明珠,从东延伸至西,而日落之处,便是一代王朝凝聚千载精华的所在。
庄严肃穆的砖墙不断垒高,约莫几丈高,下部宽几米,整体呈现暗红色,就像是有人提着木桶将血泼上去的一样,而如今这面墙后守着多少人的安康享乐?
离那面墙还有几里,薛戎便驱使马匹停步不前,他的手臂抬起落稳一只雄鹰,他从鹰犀利的视线里看出狼狈的自己,他望着禁闭的城门,那里面究竟有多少权谋,等着他自己以及背后的薛家。
他抬手颠了三次落在手臂上的雄鹰,思忖后却笑了,“踏入里面之后,我也该如你这般,直到被箭射中那一刻——”
雄鹰转瞬展翅高飞,掠过荒野,它不断发出刺耳尖啸的唳声,背羽是掺杂的乌黑色,双翼与利爪是那般强壮。直到它高高飞进城楼里,从一堆来往巡视的士卒里,挑了一个宽厚的臂膀缓缓落下。
早经算不得魁梧壮硕的身躯,腰背却一直直挺挺的。鬓发算不得乌黑的薛老,从身侧的士卒端的木盘里捞出一块生肉,随手就喂给这只挣扎跃起的雄鹰。
“斥候陈棠,现在立刻快马加鞭去丞相府,尽快禀告铭王,朝堂上他坐于上位,施予代为监国之职,王上默认手足情深,薛庭无权对其干涉,今日王上归来,按历代体统,他该率领群臣跪拜三里以示敬意——”
薛老神情皱紧双眉,如同刀斧刻石般坚毅的面容,他的心肠也经受着千锤百炼,他知晓站在他面前的斥候,是铭王关爱他的眼线。
那些群臣有太多人左右摇摆寻求庇护,又想他们就此万劫不复。
他看着哆哆嗦嗦抖动双腿,低着头颅惊恐睁大双眼,不肯转身离去的陈棠,“若如他称病不来,那么只要吾身处这世间一日,便让他履尽做一个臣子的义务。”
薛庭身披银白色的盔甲,他徒然伸手瞬间握住陈棠的肩膀,他的指尖划过对方的喉结,他粗糙的手指往其脖颈处猛然擦过一条横线。
他看着缩下身落荒而逃的陈棠,看着几里荒野由远而近的军队,暂时将沉甸甸的心放下来。
人流湍流街巷里,陈棠扯动缰绳不断驱使着马匹往前赶去,反复扬鞭抽打着马臀,一路跌跌撞撞摔倒在丞相府台阶上,不顾那些家奴的阻拦,他扶着石狮蹒跚站了起来。
“薛将军已经护送王上安然返回朝落,已经离城门只剩下不到三里……薛老说按照传统您得率领文武百官跪拜迎接——”
只在与绯丞相辞别的铭王,挑眉间便撇到摔跪在一团,喘息不已的陈棠,桀黠的笑意,就那样在俊秀的脸上逐渐抹开。
无数抬着厚礼的奴仆被驱赶出来,那些红布裹挟的厚礼就那样被粗鲁丢扔了出来。
无论春夏秋冬铭王的手中,永远都会拿着一柄扇子,扇面写着——吾为长生的字样。
而此时他却将这个扇子合拢起来,如同一个后辈求学若渴的模样,手掌合拢作辑道,“岳父大人可是对小婿今日的聘礼不映衬心意吗?如若这番小婿定会收拢天下奇珍迎娶贵府珍宝——”
早已抛弃臣子之礼的绯丞相,怒目圆睁盯着一脸情愿的铭王,怒气结于心头委实难消“:铭王……不必老臣多言您也知晓,家国律令不允许汝今日在丞相府前胡为一番,此番行为乃是折辱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恳请您快快离去,不要在这件事上浪费心思,莫要老臣上禀明王上,不顾念旧情——”
“本王定会达成所愿,不惜一切代价——”离去前铭王不由得想起他邀约百官,畅饮庆贺佳节那夜,醉酒的他趁着月色,顺着小径只顾自的往前走,却发现远处的偏殿亮着烛火,一只手就那样推开雕窗,手捧着一卷古书赏着月色。
一支玉簪就那样将三千华发收拢盘起,清冷的面容掠过一丝丝忧虑。
铭王自觉不会看错任何一个人,几息之间便让他将这个人看清——无声无息的烟火在夜空下遗留痕迹,他的眼眸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任凭世事如何芳华璀璨,他也只是寥寥一人。
铭王在心中揣测自己该如何去做一些事,他天生擅长制毒,他将装着媚药的酒壶在手中颠了颠,他自然知道靠在窗边,身材拔挺的男子究竟是谁,但这并不妨碍他舍得今夜去贪一次欢。
“先帝感其真诚,愿卿与君共佑山河永蔚。后来先帝偶感体衰,推测将要离开世间,念及倾尽一生,护卫山河的朝臣劳苦功高,便选了这句话中的感诚与永蔚为薛家和绯家的幼子赐名。”
铭王自顾自的走进偏殿,随意就坐在一旁的圆桌上,醉意朦胧的他感慨万千。
“你与薛戎便是被父君寄予厚望的孩子。只可惜一个空有抱负不懂如何施展,一个淡泊名利随遇而安。”铭王静静看着坐在床边翻看古籍的绯永蔚,莞尔一笑的他走上前,随手抽走了绯永蔚手中的书典。
那双眼眸越发冷傲,仿佛这里并不存在他这个人。
铭王摇摇晃晃高举酒壶猛然砸碎,那些甘甜的酒液全部浸透在纸页上,他看着逐渐皱眉的绯永蔚拾起书页,跌跌撞撞往偏殿的床榻上摔去,背过身佯装酣睡。
那双眼暗藏计谋得逞的快感。
身后端坐在窗边的绯永蔚呼吸越发急促,他的视野越发模糊,碎裂的瓷片将他的指间割破,他依旧翻开贴合在一起的纸页。
他没有注意那些酒水一滴一滴往上延伸,顺着他的指间,划过他的手臂,擦过他的胸膛,落下他的腰身。
“啪嗒——”书本从手中摔落的声响,有水滴浸透他的鞋靴,抚摸那几个脚趾。
绯永蔚觉得自身有些异常,他恶狠狠盯着‘浑然不知’的铭王,准备起身离开,他不想多费一丝口舌。
他分辨不出是这酒香的问题,还是在他身躯上流窜的水珠,只觉得腰腿有些酸软。
绯永蔚压抑着周身的不适,摸索着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却看见远处的树枝上蹲坐着一只猫奴,琼浆映衬下银灰色的猫瞳,光彩熠熠。
“呐~绯大公子准备起身去哪里呀,难道你今日翻越的古籍不好看嘛?”
他歪着头抖动着双耳,随意将手上的春宫图摊开,一张张凌乱的纸页被它随意撕扯下来,他看着扶着雕栏缓缓蹲下的绯永蔚,故作忧郁踩着绵软的步伐,将那些纸张上的纹样,绘在脚下的薄雪上。
“你看嘛~好好学会,然后走进去才能做一只讨好主人的猫~”闲不下来的猫爪将那些书页上,人物动作抠挖了出来,他想将这画中人物的神情,按在绯永蔚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至少这纸画中人物的脸比他的要生动多啦~
“切莫要动~就这样印在你的脸上……虽然我很想将你的脸剥下来……”被挖出口眼的纸页,就那样随他所想的盖了下去,就像是以往那些死在他眼前的人,可是此刻他的笑就那样坚硬扭曲在一起——
一支带着绿板指的手掌贯穿他的胸膛!
身为猫妖它对疼痛的感知是那样缓慢,它看着将两根手指从他胸膛拔出来的男子,狠厉的双眼积蓄着无法言说的愤怒,它的血是溅染上纸张了吗?那样真的是极丑的……
呐,这张脸还真值得画下来呢……它感觉控制不了身躯倾斜瘫倒在青石板上,渐渐的它蜷缩在一起,命又少了一条呐——
抖开扇面的声响从绯永蔚的身后传来,铭王扇动耳边的寒风,神情惬意不复醉酒的姿态,他将手臂伸展便挡在绯永蔚的身前。
“铭王,如若你是对我这副皮囊欣喜不已,那么多谢您的抬爱,不必用刁钻的法子企图剥下我的脸皮——”
绯永蔚目光坦诚看着,七分假意戏弄于他的铭王,他随意掏出绣着红梅的绢帕,将指节上的血污擦净。
“你为何觉得本王是看上你这副皮囊?而不是你满腹才学,以及家世是否值得被我利用?”铭王抬眸直视那个看透他心中所想的男子,以他的野心,一般富有才学的人,也是极难能成为他的助力。
“如若您看上并非是我的皮囊,拦住我去路的就不会是你手下的猫奴。如果我没记错,它的很多行为,都是处于您默认的情况下执行的——”
“本王一直都在思索一个问题,身居侍郎之位,仅次于统帅之下,掌控兵员招揽,兵马应援调动,以及器物锻造配给……究竟有什么能收拢你这颗桀骜不驯的心?又或者要付出怎样的条件,你才会站到我的身边?”
铭王的言语似乎格外坦诚,他自然知道绯丞相已经决心与他抗争到底,说服朝臣瓦解他的影响力,但是他总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一个重要的契机。
“有时我真的想刨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究竟装些什么?看看有哪些东西堆积在你的内心,让你这般顾虑重重……”
“多谢铭王的厚爱,容臣先去称量这天下人忠心是何等重量……”绯永蔚知道自己的话是一种挑衅,他从某种想法,他是不认同铭王将命视为粪土的。
“天下人忠心的重量,我会让你见识到的——”
绯永蔚并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知道他看到那些罪不至死的罪臣,牵连三族,以及在妻儿面前忏悔的犯人,他们跪在刽子手面前,等待他们并非是斩首,而是刨心……
铭王一脸笑意站在刑台上,他命人拿着一杆秤,将那些从胸膛中刨出的心,被随意堆起来称重——
“绯永蔚,今日你看到了吗?今日服刑这三十个人,他们的心加起来才几十斤。你说说他们心怀多少天下?那你的心凭什么比他们都重?”将血红刀子抹除血痕的铭王,他看着站在惊恐人群中,那道孑然一身的背影,猛然将脸上的血迹擦去。
“呵——以为背过身,就不去看吗?”他猛然将手中的匕首,朝那些堆砌的心上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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