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沉湎
宋英廉没有章法地陷入一个又一个跳跃的记忆迷宫中,被一个又一个浮游的记忆碎片砸中脑心。
一会儿他在钟楼看见喂鸽子单薄宁静的芳舟,一会儿他出现在图书馆看见趴在桌上熟睡的芳舟,又一会儿他在田径场上,冲刺后获得第一名,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看到勾起淡淡笑容的芳舟。
然后单薄青涩的芳舟长高了,他的气质变得更加沉静,面孔也愈加好看,走到哪里都能引起别人注意。
这时的他们都升上了高校部。他们都更自由了,见面的次数却更少了。
自由宽松的校园环境更加要求求学者的自觉自律,宋英廉终日沉浸在自己的营营汲汲中,终于摔了好大一跤。
“放开我,莫芳舟,你找我做什么?”
意志防线被击溃的他满身酒气游荡在窄巷中。
褪去青涩颜色开得正好的莫芳舟就这么定定站着,眼底闪过一丝沉痛,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情绪起伏。
宋英廉却似乎从中找到了什么契机,他抹去嘴边的酒渍,抬着高傲的头颅,用满不在乎来掩饰自己的虚诈和无赖。
“莫芳舟,我就要坐牢了!就算卖了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弄到这么多钱。”
“那个大窟窿…哈哈…他们玩的真是好一手棋!”
他嘲弄着,内心悲愤和郁闷无处发泄。
“多少?”
“……”
傻瓜莫芳舟继续道:“我补上。”
他愣了好一会儿,一时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仿佛世界都消失了,只有眼前的芳舟脱口说出了这句承诺。
后来他回想那一夜,总结自己为了自救是耍了阴谋诡计的。
没错!
他早就意识到芳舟的性向问题,他故意引诱尚处于懵懂中的莫芳舟爱上自己,他欲擒故纵,心性冷酷得如同一个观察自己猎物垂死挣扎而无动于衷的残忍猎人那般,去看着莫芳舟如何在自己情欲中徘徊痛苦而不作任何解释。
然后,他在非常恰当的时机收割了这段感情。
宋英廉望着记忆中如何处心积虑的自己,喉咙渐渐发紧,恐怕再没有人比他更想抹杀这个卑鄙的自己。
他被芳舟带到莫林小镇的住所,那是他第一次踏足此地,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第一次亲吻的这朵高岭之花。
已经想不起来那时候自己的心情了,可月光之下芳舟眉目低垂,嘴唇微抿,纯情羞涩的模样却被他深深刻在脑海里。
他一直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爱上芳舟的,也许是那一瞬,也许是每一瞬。
后来,他偶尔也将芳舟在莫林小镇的住所当成自己的住所。
他在那里看见踢被的芳舟、烹饪的芳舟、做课业的芳舟、绘画的芳舟、洗漱的芳舟、吹发的芳舟……生活中无数的芳舟。
那时的芳舟无疑也是高兴的,不爱笑的他总在某些时刻弯起嘴角,清冷的眸子也被温柔捂出热意,勾的自己总有那么些时候恍神,无心投入自己的事业中。
他行事越来越荒唐,自此再也看不到芳舟脸上的笑容,哪怕是极冷淡的也没有。
他负恩忘义搬离莫林小镇的那天,正值深秋。
天阴冷得令人十分不快,总是被阳光照射的那个住所只剩下暗沉的灰色调。
他打开门,抬起腿迈了出去。
无意间他回了一次头,从即将关上的门的缝隙中看了那个被留下之人一眼。
就那么一眼,成了他极力想要忘掉的瞬间——像纸片那般的芳舟面颊残留着泪痕,那双清冷却不失温柔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芒,说不清是幽怜哀怨,还是愤恨绝望。
那一眼没让当时的自己心软,却在日后变成锈迹斑斑的钝刀日日夜夜凌迟着他。
心像被撕开了那般,他浑身微微抽搐。
不——
回去!
宋英廉心痛难忍,他奋力跑过去想用力抱住芳舟,告诉他,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永远也不可能让他离开!
哈!
呼!
宋英廉猛地睁开眼,他的大脑好一会儿才运转过来。
这是莫林小镇……芳舟的住所!
屋外雨声不绝,淅淅沥沥的,在寂静的夜像是安抚人心的乐章。
借着微弱夜光,宋英廉低下头认真看着旁侧蜷缩安睡的少年面庞,伸出手小心翼翼触摸少年柔软的发丝,一串折射着莹光的泪珠从他眼里无声滑落。
“还好,真的回来了。”
深夜中,有人这样呢喃着。
莫芳舟是被一股香味弄醒的,他从地上爬起来,循着香味而去,初醒时的迷糊在看到厨房里身影后瞬间消散。
“醒了?”
宋英廉用托盘捧着一份三明治一杯牛奶,听见脚步声后回眸转身,冲着面露怔忡的芳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此时这个在昨夜受伤又高烧的人除了脸色苍白些,似乎已无大碍。
“我看冰箱有这些食材,尝试做个早餐。”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吧台餐桌一体式,宋英廉边说着,边将托盘上新鲜出炉的早餐放到莫芳舟面前。
“你的衣服…”莫芳舟观察了一下宋英廉,发现他穿回昨晚褪下的脏衣服。
“哦,这个…”宋英廉坦然道:“没事,我清洗过,顺便借用了一下你的烘干机。”
“……”这个人,还不是一般地自来熟啊!
“现在是早上六点二十分,一般走宿生可以跳过早读课,只需要在七点半以前到就好,可我这个在宿生,现在就要和你说再见了。”
不等莫芳舟开口说些什么,宋英廉已经做好告辞的准备了,只见他拾起自己夹克向门口迈去,不一会儿就要消失。
“等……等等。”莫芳舟叫住他。
宋英廉听话地站住脚,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送你吧!”芳舟说道。
却见宋英廉扬起笑:“谢啦,但我得负责把我朋友爱车带回去,不然他得跟我急。另外……”
“?”
“昨夜救命之恩,我慢慢报!”
宋英廉认真地给出一句承诺后转身离去。
莫芳舟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潇洒背影,一时心情复杂。
因宋英廉昨夜一宿未回,欧阳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守着电话竟生扛了一夜没睡,最后还是熬不过内心的担心,就要冲出宿舍,准备寻找家长教师们的帮助。
才刚下了宿舍楼,便见到头缠纱布,抱着头盔前来的英俊少年。
“英…英廉…”欧阳施扁起嘴,眼里发出热意,他像个老母鸡扑上去,喊道:“你小子去哪里了?发生什么了?你的头……”
宋英廉举起头盔摁在欧阳施脑袋上:“闭嘴,赶紧的,我要上去换个衣服,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十分钟后,两人出现在教室,早读课其实就是自习课,宋英廉一向是模范学生,学校安排的课时如非必要他几乎一节不落,这既是他对自我规范的训练,更重要的是他要混全勤拿助学金。
早读老师点了名后又出去,已经按捺不住好奇的欧阳施拍了拍坐在前边的宋英廉问:“昨晚到底怎么了?要不是你提前给我吩咐,昨晚你一夜未归的事我就早早报到宿舍教务主任那里去了。”
宋英廉没有答他,而是突然起身并径直离开座位。
欧阳施眼看着宋英廉从教室门口处消失,脸上浮起一层薄怒,骂了一句:“这臭小子…岂有此理。”
才刚骂完,他的手机便振动了一下,一则信息跃上眼帘——不舒服,去趟医务室,回来再说!
宋英廉放下手机,轻叹口气,感觉自己似乎又要烧起来了。
医务老师除去他脑袋上的纱布不免倒抽一口气,这伤口都要发炎了。
“你这伤口怎么回事?”本着医务老师的责任,他必须问上这么一问。
宋英廉也准备好答案了:“不小心摔的。”
医务老师给了一个信你个鬼的眼神,不过他也不是非得要个什么答案,于是接着道:“伤口这么深,得缝针,我先给你清洗一下伤口,等会儿你去批个假,最快也得去镇上医院看看。”
“还得请假?”
“不然你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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