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狐族

人迹罕至的狐族祭台上。

这里是整个狐族最神圣庄严的地方，若是没有重大的祭祀活动，普通狐族是不被允许进来的。

但此时，一个裹着黑袍的人安静地站在雪中。风嘶吼着几次想要吹掉她的帽子，帽子却总在下一刻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原位。

“奚子筝，你回来了？”

苍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祭台上回荡着，连本就寒冷的雪花都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台下的少女似乎并未料到自己会被人发现，神色忽顿，又在下一秒恢复如常。她并未言语，只轻轻柔柔地下跪拜礼，而后便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阮玉抬手摘下帽子，一张诡异的脸暴露在寒风中。只见那脸以中线为界，一半苍老如入耄耋之年，一半清丽似为出水芙蓉。

那只苍老的眼睛微眯着，散发出浓浓的危险，而那只如山涧流泉一般的蓝眸却不停地闪动着，从中流露出点点心疼与不舍。

随着阮玉一步一步走下阶梯，离跪拜在祭台上的少女愈来愈近，冰蓝眸子神光一闪，一个漂浮的倩丽身影隔在了两人中间。

“母亲，是我让子筝拿走金铃和金丹的，也是我让她放白玖离开去寻找白苏转世的，请您不要责罚于她。女儿已经不存于世，实在不愿以所有狐族子民的性命为代价，来完成那复活仪式。”

阮玉不语，只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布满皱纹的眼睛仿佛一潭死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但母亲的沉默就像一把刺向心口的利剑，即使自己现在只是灵体的形态，她仍感受到了锥心之痛。

几百年前，奚子笙被夺去妖丹，生命垂危，是其母阮玉使用狐族秘术，聚起奚子笙的灵体，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维持住她的灵体形态，来等待一个复活的机会。因此，只有当她们母女一体时，阮玉的脸就会出现一半老态龙钟一半明丽动人的奇诡之象。

当然，人死不可复生，哪怕是法力高强的九尾狐一族，也不得违抗生与死的天命之理。

阮玉施展这一秘术保下了女儿的灵体，但代价就是她的寿命已非寻常九尾狐那般漫长。

而那复活仪式则更为残酷，首先需要一个献祭之狐，在日食之日以鲜血绘制法阵，而后祭出妖丹，日食结束之际，法阵会逐渐扩大，蔓延之地无一活物可留，直到祭品血涸而亡，灵体方能恢复原样。

对于九尾狐一族来说，妖丹和尾巴都是顶重要的东西，可谓关系到他们的性命。一旦失去妖丹，在痛苦的折磨过后，还会失去五感。就仿佛身体离自己而去，只剩下一个挣扎的灵魂，苦苦哀求死亡的到来。

“笙儿，就是因为那白苏，你才失去妖丹，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不得不靠我的灵力存活。你让白玖将她寻回，是想让这个害你失去妖丹的人来对抗拼尽全力救你的父母吗？”

阮玉声音不大，却充斥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一时间，整个祭台陷入了巨大的沉默。哪怕只是灵体的形态，仍能看出那具纤细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翅膀的蝴蝶。

直到，她虚无的手被一团温暖裹住，同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子笙，别怕，我在。”

奚子笙回头，看到了双眼中凝结着心疼的奚子筝。她的目光留恋似地在昔日爱人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咬着唇狠狠扭过头，强迫自己将手从那团温暖中抽离出来。

看着表情异常痛苦的女儿，阮玉的内心也在隐隐刺痛，刚想上前，却对上了奚子笙那深邃坚定的目光。

“母亲，女儿早就说过，若是要牺牲整个狐族才能复活女儿，女儿不愿！”奚子笙克制住内心的悲痛和身体的颤抖，像一个无畏的战士，勇敢地站到了母亲的对立面，“女儿自知灵力薄弱，就算与奚子筝联手亦无法与您和父亲相抗衡，只有寻回白苏，才能阻止你们的计划，才能阻止那复活仪式的启动。”

说到这，奚子笙停顿了一会，接着将语气缓了几分，眼中真情切切：“母亲，在白苏的带领下，狐族安居乐业，怡然自得，您身为大祭司，难道，真的想亲手毁掉这一切吗？”

藏在黑袍下的手骤然收紧，阮玉转过身，自欺欺人地藏起眼中涌动的情绪。

但她很快就平息下内心的惊涛骇浪，用最冷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们的希望：“你们的计划不会成功。白玖被削去八尾，灵力大减，存活下来都是问题，更别提去找白苏转世了。至于你们——”

她顿了一下，在两双充斥着惊异的眼睛中一字一句地说道“子筝，自己去领罚。”

“母亲，这是我的主意，您不能只罚她！”

“笙儿！你到底要护她到什么地步！”这次，阮玉是真真正正地动了气，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两人吞噬，声音也陡然升高：“百年前的事，你说她不知内情，好，我和你父亲便没有为难她，但这一次，她可就站在我面前，你难道还要以她不知内情为由，替她开脱吗？”

“母亲！”奚子笙眼中含泪，字字如泣血般悲怆：“女儿的话在您心里，就这么不重要吗？您真的就能眼睁睁看着···”

奚子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重响打断，随着阮玉用手中的木杖将地面敲响，她脚下旋即出现了一个绛紫色的法阵，下一秒，奚子笙消失，与此同时，阮玉背在背后的那只手也重新变得细腻光滑。

“只有单独罚了子筝，你才肯安稳几天。”

少女已经消失不见，阮玉也转身离开。

祭台之下，那处最明亮的地方，大祭司专属的礼袍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阮玉走过去，将木杖换到另一只手上，用自己原本的、已经干枯的手，抚摸着它。

“我们一起，为狐族子民降下福祉，多少年了，我都记不清了。”一串叹息夹杂在呓语中，阳光倾泻下来，被支撑起来的服饰却恰好把她围在阴影里，“如今，我却要以他们的生命为引，开启复活仪式。如果，你能动能说话，也会阻止我的吧，就像···”握着木杖的那只手紧了紧，“那两个傻丫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