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假面

他们回去的时候走了半道，看见一个弟子从他们隔壁提着餐盒走了出来。这送上门的服务实在让郁宁心动，她本着探究精神喊住他，“这位师兄。”

这“师兄”正是给陆千钺送饭的那个，连着两天让喊了两声师兄，实在幸福的找不着北，喜滋滋地答应下来。

“咱们宗门，还给送饭呢?”

郁安闻言鄙夷的瞧了她一眼——这么些年，她还真是懒到了骨子里。

“不是不是，除了门主，其他人都要自己去饭堂。里头这位公子是受了重伤管事让我照料他几天。”

郁宁注意到他说的是“公子”，而非师兄师弟什么的。“这屋子里住的不是宗门的人啊?”

“受伤来落脚避难的，比你们早一天来呢，瞧着本事还行，不知怎么伤成那样子。”这一声声“师兄”喊的他欣慰，加之，瞧见郁宁样貌也实在顺眼，他又多说了几句，为了制造的话题，又说的夸张了些，“来的时候，那整个人都是血淋淋的，身上到处是伤。”

郁宁多聪明的一个人，却生生没从他夸张的手法中还原出这事和陆千钺的联系，只发现这其中没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没给这位师兄面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那是挺惨的。”说完摆摆手，拉着郁安回屋去了。

弟子愣在原地，不明白她刚刚看着对他的话还挺有兴趣，怎么他刚讲完一句，问都没问就走了?他讲了太可怕，吓着人了不成?他摸了摸下巴，提着食盒往饭堂走去了。

走了没几步，又瞧见一人身着黑衣，不是门内弟子的服饰，可也不是最近新来的几个人之中的。可怜他从小在词讧门长大，实在没见过外面的危险，想也不想张嘴就问：“这位公子，我没在宗门见过你吧?”

那人扫了一眼他的食盒，“这位师兄去哪?”

纵然第三个人叫他师兄了，但他还是难免有些飘飘然，“去饭堂还这盒子。”喜滋滋的答完之后又反应过来，“不是，你到底是谁啊?”

“你真不认识我?那再近些过来瞧瞧，师兄见过我的。”

他傻愣愣的信了那话，进走了几步，抬头对上那人眼睛的瞬间，身子一软倒了下去。不过片刻，一人和他长一般相貌、着一般衣物，提着食盒朝饭堂方向走去。

噬夜族里有个分支叫影族，又称假面族。他们见过的人的相貌、听过的声音，都可以完整的复制下来，以至是对方修习的属性和灵魂气息。除了一些零碎的东西，甚至能承接对方大部分记忆。

以前打仗的时候，影族地位很高，因为他们这本是伤敌一绝；后来太平了，影族就显得不那么讨喜了，因为他们伤己也是一绝。这次趁主城大乱，族长去世，影族私下里行动进了隐月族的奉城，想通过占领扩张提高自己的地位，说不准将来影族所在一城势力大了，就成了主城。

“今天怎么这么晚?这后厨洗碗的师傅都快走了。”管事有些不悦。

“路上碰见新来的弟子，他们多问了几句话。”他模仿送东西的人本来的语气。

管事摆了摆手，也没多问。

换了送饭人身份的噬夜族人叫桑夷，是这次影族行动的三支队伍中第三支的头领。第一支小队直接去了城主府；第二支则是去换各大宗门掌事人的身份。只有他这第三支，人数最多又本事最差，所以被安排在各宗门中的底层位置，换掉一些普通弟子的身份。

桑夷心里实在有些憋屈，但影族城主的安排他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暗下决心一定做出点大事来说，不准这次之后，就能再升一级。

他闭眼仔细回顾了一下他换了身份的这个人的记忆，确定了他一天内要做的事情以保证短期内不会露出破绽。思索了半天才觉得实在乏味，独独想到刚不久前见到郁宁的事，才觉得有些意思。

被他们替代了身份的人，没什么用的都会直接杀掉，剩下身居高位的那些，还能得到更有利的消息的，就暂时留着。所以想到郁宁，这样貌美的小姑娘，却没什么本事，她那个哥哥也保不了她。到时候先找两个下属替了他们的身份，至于是死是活，自然他说了算。只要郁宁愿意做点“牺牲”，哄得他高兴了，也不是不能保下性命。

至于那个叫陆千钺的，他要做的事可多着，哪里来的功夫每天给他送饭，不如趁着今晚，换了他的身份，再直接杀了就好。

桑夷所有东西都想全了唯一没料到的是，他算计的这三个人，没一个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陆千钺这几日没有好转多少，身体状况反而愈下。可能是他没受过这样重的伤也可能是自己太过不注意，虽说他很拿性命当一回事，但却不知该怎样照顾自己的身体。其他还好，只是腹部伤口太深，他自愈能力又差，这几日带的他冷了不知多少年的血翻滚了起来，似乎有些发烧，整日昏昏沉沉。

中午那位师兄来送饭的时候问过一次，他实在不想再添麻烦，估量了一下应该也要不了命，就没多说什么。

晚上桑夷来送饭之前，他一直半靠在床上阖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在桑夷踏入属于这个小木屋范围内的一瞬间，他立刻惊醒，同时右手运转灵力幻出一把面具将自己的脸遮上。他一贯善掩气息，所以桑夷也没觉察出灵力的波动。

也非他伪装不精，实是陆千钺太过敏锐。

桑夷推门进来之时，见他脸上戴的面具，没忍住诧异了一下，幸而表情不太明显，他自以为没有破绽，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公子这是?”

“脸上伤口不太好，怕见了风。”陆千钺随口糊弄了过去。

桑夷仔细回顾一下这个身份的主人的记忆，似乎没记得陆千钺脸上还有伤，但也没起疑心，只是在心里暗骂那人糊涂，一边忍不住腹诽陆千钺捂得那么严实也不怕捂坏。但最终也是想到多说多错，就不再言语。

陆千钺却更确定了心中的猜测——那位师兄是热心之人，见他这样总还要多问他一句是否安好，眼下无疑是被掉了包，恐怕性命堪忧。

那位师兄也照顾了自己好几日，对他算是有恩。想到这里，陆千钺冷了脸色，有面具挡着，倒也叫人看不出来。他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桑夷总算想起来自己挣扮演的角色，假意扶他一把，他趁着机会一把抓住桑夷的手，对上他的眼睛。

桑夷顿时没了力气，也还原了本貌，他心中惊愕却无力反抗。

陆千钺在噬夜族里长这么大还杀了族长，除了雾诛对他有些照顾之外，靠的就是什么都会一点。影族功法就是越到位，能看到对方的记忆越多，可惜他学的不精，只能继承桑夷近三天里的记忆。

桑夷不断喊骂，被他用设在木屋外的结界隔住，声音传不到外面。想到桑夷记忆中那点对郁宁不干不净的心思，他心中轻蔑，原以为留着他还有用，现在瞧这蠢货也给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直接用匕首钉穿他的喉咙，打断了他的叫骂。

这三天的记忆足够他了解一些影族的计划了，今天是来这里的第五天，目前这是最大的收获了。

放松了绷直的神经，他一下脱了力，用手肘撑了一下桌子才没摔在地上。伤口又开始渗血，他扯下面具，强撑着精神给桑夷的尸体加了点东西将其焚毁，之后又胡乱找来一卷布料缠紧自己的伤口，确保血不会流出来——他如今换了桑夷的身份，就必须做些他的事情，好不让人生疑。

他自以为是平和的人，只要别将火引在他身上。

陆千钺换了桑夷的身份，又拿了他贴身的东西。一个平日里负责送饭洒扫的弟子失踪了不会掀起太大波澜，但是噬夜一支行动小队的头领不能失踪。

他循着桑夷的记忆去了他们队伍商定好见面的地方，队伍里大约几十个人有人盯着他颈上的伤口看，却也没敢多嘴问。

陆千钺瞪他一眼，“乱看什么！”

桑夷想法阴郁又自命不凡，打心里瞧不上三队这些本事不强的人，平日冷眼居多，自然不会向他们多解释什么。果然，自己冷声一句话之后，没人敢多说什么了。

陆千钺停了几秒，才说：“我回族里一趟，剩下的事你们按之前商定好的做。”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时常出现，需得想个合适的借口才是。

“头领，可是你三天前才说二队头领已经替了词讧门门主的身份，并要了门里所有人的画像，现在咱们已经替了大部分画像中人的身份，只要在两天后隐月族公祭的时候趁机将这些人都杀掉，咱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您现在回族里……”

“城主的安排岂容你置喙！”他目光一凛，心中却暗喜终于得到了最有用的消息，“你们计划办好自己的事，管得到我头上吗?”

“属下不敢。”

这词讧门可能在自己来之前就已偷天换日，其余实力较差的小宗门很可能是同等情况。幸运的是，二队的头领急于求成，是用画像作参照换的身份。一来，这一换不是从本人身上换的，词讧门的弟子都还好好的，性命无忧，他们还要想办法花时间把人杀掉，才能真正取代他；二来，画像毕竟不是那么精细，所以复刻的不会那么完美，容易露出破绽。

真正的行动大约就是两日之后，仅凭他自己做不了这么多事，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要想办法郁宁知道这件事——凝仟在隐月宫里，调得动军队，但消息要传得回去。

陆千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看来不可避免，他必须要和郁宁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