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8
话说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薄姐,“如今请了薄三姐管理内事,倘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她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温可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京榜纸札,票上批着数目。
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温可一路来至仪门口。
薄姐即命彩明钉造簿册。即时传来温可,兼要家口花名册来查看,又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来听差等语。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问了来温可几句话,便坐车回家。一宿无话。
至次日,卯时二刻便过来了。那薄府众齐,只见薄姐正与来温可分派,众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听薄姐与来温可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
一时看完,便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他们管。
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账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定规,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
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我自然会赏你们。”
说罢,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看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蠲了。
薄姐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薄纱稚又过于郁闷,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清桉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那薄姐不畏勤劳,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
薄锦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离悯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漱手,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温可率领诸人伺候已久。薄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款款来至颜府。
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人上来揭起车帘。薄锦下了车,一手扶着悯儿,两人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薄姐进来。薄府诸妇迎来请安接待。薄姐缓缓走入薄府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薄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薄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薄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
……
献茶漱口毕,薄姐方起身,别过府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薄姐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姐姐饶过这次。”
“这么重要日子睡迷迟到,我看你不适合在这里,领钱过其他生活吧!”
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薄颜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薄姐厉害。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薄姐吃毕饭,就有府中人来领牌,为支取香灯事。薄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人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
那因见发阴日近,亲自坐车,带了阴阳司吏,往慈悲寺来踏看寄灵所在。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色空忙看晚斋。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
次日早,便进城来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慈悲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坐落。
这日伴宿之夕,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惧贵怯官的,种种之类,俱不及薄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因此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使,任其所为,目若无人。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用说的。至天明,吉时已到,一班五十二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
奉天永朝十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颜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薄府萧氏恭人之灵柩。
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黎姿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权郡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祈郡王的。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祈郡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
一时只见薄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早有薄府开路传事人看见,连忙回去报与薄母。母急命前面驻扎,以国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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