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目录

第16章16

此时雨暄已好了大半,见清梨也进府来住,自是欢喜。清梨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了空儿,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雨暄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作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

清梨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作师。你可不许腻烦的。”

作诗不过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

古人诗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

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

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清梨听了,笑道:“既这样,好姑姑,你就把这书给我拿出来,我带回去,夜里念几首也是好的。”

纱稚听罢,便命雪雁将王右丞的五言律拿来,递与清梨,又道:“你只看有红圈的都是我选的,有一首念一首。不明白的问你姑娘,或者遇见我,我讲与你就是了。”清梨拿了诗,回至青芜苑中,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

一日,雨暄方梳洗完了,只见清梨笑吟吟的送了书来,又要换杜律。

雨暄笑道:“共记得多少首?”

清梨笑道:“凡红圈选的我尽读了。”

雨暄道:“可领略了些滋味没有?”清梨笑道:“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说与你听听。”雨暄笑道:“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

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这‘馀’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谁知我昨日晚上读了这两句,倒像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正说着,纱稚和薄惜也来了,也都入坐听她讲诗。

既然如此,那也不用看诗,听你这么说,那可知三昧。

“你说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了前人来的。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而现成。”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翻了出来,递与清梨。

清梨瞧了,点头叹赏,笑道:“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纱稚大笑道:“你已得了,不用再讲,越发倒学杂了。你就作起来,必是好的。”薄惜笑道:“明儿我补一个柬来,请你入社。”

清梨笑道:“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过是心里羡慕,才学着玩罢了。”

薄惜雨暄都笑道:“谁不是玩?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若说我们认真成了诗,出了这府,把人的牙还笑倒了呢。”

纱稚道:“这也算自暴自弃了。前日我在外头和她们商议作画,他们听见咱们起诗社,求我把稿子给他们瞧瞧。我就写了几首给他们看看,谁不真心叹服。他们都抄了刻去了。”薄惜忙问道:“这是真话么?”纱稚笑道:“不会。”

清梨又逼着雨暄作诗,又央纱稚薄惜二人:“不如我们来作诗吧!”

雨暄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既然要作诗,那我们看看。”

清梨听了,喜的拿回诗来,又苦思一回作两句诗,又舍不得杜诗,又读两首。如此茶饭无心,坐卧不定。

纱稚道:“何苦自寻烦恼。都是姑姑引你,我去找她算帐。你本来就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越发弄成个呆子了。”

清梨笑道:“好姑娘,别混我。”一面说,一面作了一首,先与纱稚看。纱稚看了笑道:“这个不好,不是这个作法。你别怕臊,只管拿了给姑姑瞧去,看姑姑怎么说。”

清梨听了,便拿了诗找雨暄。

雨暄看时,只见写道是:

落魄谷中寒风吹,春秋蝉鸣少年归。

荡魂山处石人泪,定仙游走魔向北。

逆流河上万仙退,爱情不敌坚持泪。

宿命天成命中败,仙尊悔而我不悔。

雨暄笑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缚住了。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清梨听了,默默的回来,索性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土,来往的人都诧异。薄惜、薄封、纱稚、书眠等听得此信,都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瞧着他。只见他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

“这人怕是要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他起来了,忙忙碌碌梳了头就找姑姑去。一回来了,待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这会子自然另作呢。”纱稚笑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薄封笑道:“你能够像他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纱稚不答。

只见清梨兴兴冲冲的又往雨暄那边去了。薄封笑道:“咱们跟了去,看他有些意思没有。”说着,一齐都往清雅居来。只见雨暄正拿着诗和她讲究。众人因问雨暄做的如何。雨暄道:“自然算难为她了,只是还不好。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

众人因要诗看时,只见作道: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非银非水映窗寒,试看晴空护玉盘。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这真是难为你了,比上一次稍微进步一些。”

说着,真个出来拉了她过藕香榭,至暖香坞中。

沈枝意正乏倦,在床上歪着睡午觉,画缯立在壁间,用纱罩着。

众人唤醒枝意,揭纱看时,十停方有了三停。清梨见画上有几个美人,因指着笑道:“这一个是我们姑娘,那一个是鹿姑娘。”许清桉笑道:“凡会作诗的都画在上头,快学吧。”说着,顽笑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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