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风波再起

国庆第二天一大早，床头的电话铃声响起，肖云青还在酣睡中，听到一阵刺耳的铃声后，不自觉蹙眉，偏头调整睡姿，不打算理会。

但电话铃声一声比一声急切，最后偃息旗鼓。

肖云青刚想松口气，铃声响起第二遍，颇有不肯罢休的气势，肖云青只好起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接了电话。

“喂。”

“这都几点了啊？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你现在在哪儿？快来帮忙！”

电话另一头一股脑儿抛出一连串的问句，肖云青面无表情，挑了最后一个问题答了：“在舅舅家。”

“哦，那你今天没什么事吧？没什么事就来我这边帮忙！搞快一点啊！”

肖云青应了一声，旋即挂断了电话。

肖云青重新躺回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发愣，最后认命般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床。

起床之后，肖云青又担心范波他们随时会回来，又帮他们家做了一下清洁。扫地拖地，整理孩子们随手丢弃的玩偶，清理茶几，最后确认身上带了钥匙才出门。

出了小区，肖云青走在清晨的马路上，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少，肖云青一眼就注意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大袖汉服的女人。

想不注意都难，那个女人随身还带着一把剑，剑柄花纹繁复。

一副看着很不好惹的模样。

肖云青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远远绕着她走。

过了马路，肖云青的余光注意到那个女人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不过，与她无关。

江上还残留一点点雾气，不过阳光很快就攀爬上了高楼，雾气见了阳光，顷刻间散了个无影无踪。

巴渝现在是出了名的网红城市，国庆期间游客自天南海北而来，摩肩接踵，络绎不绝，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一耳朵的嘈杂。

肖云青从兜里掏出一副蓝牙耳机带上，音量开到最大，点开歌单随机了一首歌。

低哑的嗓音在耳机内响起，肖云青感受到了片刻的自在，像是从某些东西的虎口之中，费尽心思与力气偷抢来的一点残食。

肖云青望着轻轨车窗外的阳光将这座城市分出一条明暗线，她在暗处，山与城在明处。

她忽然顿觉自己宛如阴沟里的老鼠，就算真拼了命走出了阴沟，可老鼠就是老鼠。

有些东西在她身上深深扎了根，一些血缘带来的灾难将会是她一生都摆脱不掉的阴雨，走到哪里都会提醒她，她不是一个人。

她身上能窥探到历代先祖的影子，但那些影子里唯独少了一个她。

肖云青苦笑，不再多想，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远山巍巍，长青不绝。

她无能为力。

轻轨摇摇晃晃到站，肖云青下了车，又走了一条小路。

小路两侧杂草东倒西歪，更远处的杂草有一人小腿那么高，草芒微动，其间掩映着某些活泼的活物。

肖云青心里也没底，脚步硬生生停在了这条小路前，远远目送着一只花白蝴蝶飞进草丛里。

一时间无声无响。

顷刻之间，一声猫叫钻出，紧随其后飞出一只大肥狸花猫，前爪一点寒芒毕露，直直杀向蝴蝶的背部。

蝴蝶只是轻巧扑了扑翅膀，往前滑翔了几分几厘，堪堪与猫爪擦身而过。

狸花猫眼见没抓到，转头又看见一名人类在，装作伸懒腰的样子，企图掩盖掉这一次失败的捕猎。

狸花猫兀自舔着自己的爪子，拦在路中间，身后的草丛迎风而动，它一双猫瞳竖成一条线，浑圆的眼睛微眯，朝着肖云青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又跳进了草丛里。

肖云青如释重负，在心里嘲笑自己多疑，一只脚踏上这条小路。

日头更高，肖云青没走两步，嗓子眼就热冒烟了。

她听见前面阴凉处传来潺潺流水声，以为前方是清凉地，等她走近，只看见高处一根突出的管子正排着不知名的水。

水在下方积成了一处小池，也算阴凉。

肖云青不敢多停留，直接迈大步子离开此处，前方过了一片残破红砖房，又是一片阴凉地，不过这片阴凉地上积攒了一层枯枝败叶，还有一些多足虫在石头缝里攀爬。

肖云青看了一眼心里瘆得慌，赶忙抬头目视前方，匆忙踩着一层松软的枯枝败叶通过。

她就算离开了那里，心头还是不由得一阵阵发寒。

她抬头环顾四周，没见到有几个监控。

那里简直是杀人藏尸的好去处。

肖云青又胡思乱想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小区楼下，听见耳畔的人与人的交谈声，肖云青这才恍然惊醒。

她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电话铃声响起，肖云青接了之后，对面范薇问：“你到哪儿了？”

肖云青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道：“楼下。”

“那你还不快上来，我都快忙不过来了！”

“哦。”

肖云青挂了电话，单手插兜低头，有几分不情不愿，又刚好看见一块小石头，抬脚就踢。

石头蹦蹦跳跳，一下子滚出了老远。

肖云青跟上，又踢，石头又滚，滚到了便利店门口。

肖云青停下，直接进去买了一瓶冰水，付完款二话不说，当着老板的面一口气喝完大半瓶。

喝完之后，肖云青觉得不痛快，又把剩下的一口气喝光，瓶子拧紧，走出便利店，顺手将手里的瓶子扔进垃圾桶。

瓶子沿着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划过半空，瓶身内残留的水珠闪烁着点点光芒，光芒稍纵即逝，黄昏降临。

肖云青帮范薇打包好最后一个纸箱子，抬头看见范薇蹲着身子，上衣被拉扯到上面，露出一点白皙后腰。

肖云青也继承了这一身白皙的肤色，她比她的母亲要更为出色，像是青出于蓝，必定会胜于蓝那样。

有时候肖云青觉得自己是希望，有时候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孩子。

但肖云青看向狭小的客厅里塞满的纸箱子，心里隐隐浮上了第三种猜测。

她低声问：“妈，你要去哪儿？”

范薇正收拾着，头也不回道：“去哪儿都行，北上或者南下，离巴渝越远，就越好。”

肖云青听着范薇的回答，背靠着刚刚打包好的纸箱子，望着窗外烟紫色的霞，忽然想到了句“塞上胭脂凝夜紫”。

肖云青胸腔内的心脏猛烈跳动，好似戍边鼓声不肯休。

离别在即，肖云青忽然就哭不出来。

范薇也察觉到肖云青的不对劲，她转头，只看见窗外晚霞漫天，窗前的肖云青在这一刻化为小小的剪影。

那小小的剪影是她历经生与死之后，凝结了血与泪而诞生的孩子。

范薇恍惚间看见那孩子满身血污，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远处，眼里的哀伤不知从何而来。

那孩子只喃喃问了句：

“妈，我是你的累赘吗？”

范薇不敢看肖云青望过来的眼睛，只是转身，强撑着一副笑容，语气轻快道：“怎么会呢，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

范薇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随后而来的一句话似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那就好。”

肖云青还是选择了相信她。她起身，走到了范薇身后依偎着，双手虚虚抱住了范薇，脸贴着她的脊背，低声唤了句：“妈妈。”

这一声“妈妈”似带着火舌的利箭，洞穿了范薇的心，她害怕肖云青识破了她这个拙劣的谎言。

但她更害怕肖云青已经识破了她这个拙劣的谎言，这只会显得她多么的无能。

她多无能啊…

范薇起身，一把推开肖云青，疾声厉色道：“你不要贴着我！”

肖云青错愕，瞪大双眼，抬头望向她。

面前的范薇早就失去了理智，她猛地冲上前，掐住肖云青的脖子，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句话：“都是你！都是你！都怪你！”

肖云青承受着这一声声的诘问，脸色涨得通红，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拍范薇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艰难地从牙关里挤出一声：“放手！”

“放手！”

肖云青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越挣扎，肺里的空气越稀薄。

她还不想死。

可她盯着范薇的眼睛，只见她赤红的双目里满是泪水，一颗接着一颗落在她的脸上。

脖颈上的力道渐渐散去，肖云青猛吸气，脑子里一阵阵发胀，眼前有物似无物。

晚霞最后还是落下去了。

在晚霞落尽前，肖云青看见一个曾经的孩子跪坐在地上，正在迷茫哭泣。

她们之间的一片狼藉，无人收拾。

肖云青望着窗外夜幕涌进室内，万物陷落暗夜的河中，范薇的身影也在这河里沉浮。

肖云青突然惨然一笑，声音极其的轻，似羽毛落在了雪地上：“现在我可以坦然接受你不爱我这个事实了。”

“很抱歉，没有活成你理想中的女儿的样子，没有接替你的愿望，完成你过去的遗憾，也没有办法挽救现在到了局面。”

“我原以为我会如同千家万户那样，成为带着希望降临人世的孩子。不过看你刚刚的反应，我又不敢保证了。”

“如果当初你可以选择打胎，你会选择打掉我吗？”

范薇听到这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说了一句：“如果你看见肖国安出现在你周围，一定要记得报警。”

“就不多说些什么吗？”肖云青反问道。

一阵沉默之后，范薇只留下了句：“范波会替我照顾好你的。”

“他有什么义务…”肖云青脱口而出的质问被范薇的摔门声打断，她一个人喃喃念完最后半截话：“替你照顾我呢…”

范薇最后也不肯给她一个理由原谅她。

肖云青一个人面对窗户坐了很久，直到脸上的泪痕风干，她才选择下楼吃饭。

下楼前她还戴好了口罩，随手拿了件外套，拉高了衣领，遮掩住了她的狼狈。

她站在电梯前，习惯性的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却看见一条短信提示她银行卡到账五万。

五万就打发掉了她，区区五万。

肖云青只觉得胸腔憋着一团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她捏紧拳头猛砸向电梯按键。

鲜血顺着她的拳头往下流。

肖云青不觉得疼痛，只觉得酣畅。

一阵酣畅过后，肖云青出现在了街头。她只是朝前走，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只是一个劲儿的走。

直到她听见有人叫住她，她没理会，依旧径直往前面走。

突然身后有人紧紧抓住了她，肖云青这才猛然回神，只听见身后一记年迈的声音怪罪道：“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看红绿灯啊！”

肖云青回头，一个老头紧紧攥着她的手，手背上老人斑贴着青筋凸起，虎口圈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指着她的手背，又是一阵指责：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长呢？你手都烂成这个样了，还在外面乱逛？是怕家里人怪罪？”

肖云青愣神，一时间眼泪不由自主在眼眶里打转。

那老头一见肖云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焦躁地挠挠头，憋出一句：“走，我先带你去看医生，然后在帮你解释，要得不？”

肖云青一言不发，那老头面色怪异，自言自语道：“竟然是个哑巴？！也怪可怜的。”

肖云青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头一阵发紧，像是上了锁。

她朝着老头点头，同意了老头带着她去医院。

肖云青还是低估了人世的艰难。

这人世如山林，每一块石头利似宝剑，每一根芒草尖闪寒光，月色凄迷，雾气丛生，杜鹃声阵阵。

肖云青轻易地在恶意里迷了路，可她还是低估了良善虽少有，但并非没有。

有恶有善，才使人最迷人也最危险。

肖云青跟着老头去医院，路上正撞见骑着小电驴出来遛弯的沈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肖云青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珠，只好回避她。但沈珠此时一反常态，强势地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手背上刚刚凝固的伤口，眸光如电。

肖云青见状不由得气势软了三分，任由沈珠捧起她的手细细查看。

一旁的老头出声拦住沈珠，问：“你是她什么人啊？”

沈珠脸上的关切神色还未褪，答：“我是她同学。”

“同学啊，那你应该知道她家在哪儿吧？你把她家长叫来，我要说道说道。”

沈珠掏出手机，打开拨号页，问：“肖云青，你妈电话多少？”

肖云青垂着头一言不发。

沈珠疑惑，又换了个人问：“那你爸电话号码呢？”

肖云青依旧沉默。

沈珠立马猜到有情况，她跟老头解释道：“爷爷，我们先带她去医院吧，医药费我垫付。”

沈珠拉着肖云青到自己的小电驴上，让她坐在后座，沈珠打开导航，把手机放在支架上，上了车。

开车之前，沈珠拉过肖云青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间，正准备发车，肖云青就把脸贴在了沈珠后背，环在沈珠腰间的手紧紧抱住她。

不一会儿，沈珠就感受到后背一阵湿润，这一阵湿润仿佛透过她薄薄的衣衫，将她的心也沁湿了。

她目视前方，面上带着几分沉稳，道：“抓紧我。”

肖云青，我带你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