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上药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沈珠低头瞥一眼，肖云青冷白的手隐隐用力，捏紧了她的一块衣角，而她却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拉扯感。

刚好前面路口，交通灯在她们来的时候立马变红。

沈珠捏紧刹车，听到身后传来一记闷哼，她双脚撑地，偏头去问：“怎么了？”

肖云青没抬头，只是回了句：“没怎么。”

“抬头。”肖云青听到上方沈珠命令般的语气，有些怔愣，紧接着沈珠又叫住了她：“肖云青。”

“嗯？”

“把头抬起来好不好？看看周围，我不认识路了，我们该往哪里走？”

原来是求助，不是关心。

不是关心就好。

肖云青暗自松了口气，故作轻松，甚至还刻意笑了几声，松开手，只是抓着沈珠腰后的布料。

她看了一圈之后，注意到交通指示灯变绿，这才轻轻拍了拍沈珠的腰侧，轻声催促道：“呆子，看路啦，前面左转。”

沈珠只是笑，高声喊道：“抓稳了，肖云青！”

肖云青闻言，松手，手指紧紧扣住了沈珠的车座，沈珠却一把抓过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不禁揉了揉手背，替她回暖。

夜风吹着还是太凉了。

肖云青挣扎着想要撤回去，但沈珠抓得牢。

肖云青不免慌张，紧张道：“沈珠，你干什么？”

话音刚落，肖云青的瞳孔猛地放大，街头昏黄的路灯模糊了沈珠的身影，瞳孔的倒影里，沈珠低头垂眸，近乎虔诚，嘴唇近乎贴在了她的手背上，轻轻地哈了一口气，多有珍重意。

肖云青心头一点火星忽现，俄而火起，顷刻燎原。

肖云青清清楚楚记得，此时的原野之上，野草正值秋季，沈珠的这一把火正好将她烧了个干净。

太奇怪了。

肖云青挣扎着将手抽回来，用另一只手挡着，眼神不敢看向沈珠。

“嗯？”沈珠见状，轻轻嗯了一声，尾音上扬。

“没什么，你再不走，绿灯就没了。”肖云青出声提醒。

沈珠坐好，叮嘱身后的肖云青道：“抓稳了。”

肖云青却敏感地捕捉到她言语里暗藏的笑意。

小电驴穿行在城市的夜，夜空黑洞洞一片，星光比不上灯光。小电驴下了一个坡后，速度越来越快，肖云青感受着贴面刮来到风，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地起飞。

沈珠也会这样想吗？

她看了一眼沈珠，伸手捉住沈珠猎猎飞扬的衣角，像是要抓住沈珠脑海中那些稍纵即逝的想法。

但沈珠的想法有时候就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

她不懂。

肖云青有时候会想，父亲苟活，母亲远走，爷爷不爱，奶奶早逝，自己也辗转各地，从南到北，从海到山，它们留不住她。

她是留不住的人，那她又为什么要奢求这个世界上会有其他人愿意为了小小的一个她而停留？

既然这样，她也不能希望，不能盼望，不能奢望。

有时候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是你一直在妄求自己原本就得不到的东西。

肖云青不知道自己还能得到什么，连希望都不敢有。

就这样吧，肖云青。

肖云青抓住了沈珠的衣角，又默默松开，看着那片衣角在半空中自由自在地飞扬。

她本该是自由的。

“肖云青，肖云青？”

肖云青猛然回神，看见沈珠扶着小电驴站在一旁叫着她。

“嗯？到了？”

沈珠无奈回答：“到了有一会儿了，看你一直在发呆就没打扰你。”

“哦。”

肖云青正要下车，沈珠却把她摁在后座上。肖云青还在懵逼阶段，沈珠停稳车之后搓了搓手掌，扶住她的后颈，将手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肖云青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沈珠要做什么，伸手拍了拍沈珠的手背，问：“你这是做什么？”

“你哭了很久，肖云青。”沈珠下结论般陈述：“刚刚也吹了风，眼睛会很难受的。”

“可是，你这样我就看不见了，怎么办？”

“你抓着我的衣服就好。”话音刚落，肖云青就感受到沈珠似乎贴了过来，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伸手在半空中胡乱摸，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这么直接摸上去也不太好，肖云青又胡乱摸着，抓住一点点布料就捏住不放。

沈珠此时早就被肖云青逗笑了，可她还是忍着没笑出声，她伸手拍了拍肖云青的手背，调笑道：“你怎么乱摸？我可是要赔偿的。”

“赔偿？什么赔偿？”肖云青抬头问，她的眼睛盖住之后就显得她有些呆傻之气。

“没什么，逗你玩的。”沈珠说完就松了手，拉着肖云青的手，把她带下了车。

沈珠没有把她带到什么医院，而是一个小诊所。

她们进门的时候，医生正好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看见她们来，又停下手里的动作，指着面前的位置，道：“坐这儿。”

肖云青闻言坐了过去，那个医生一看肖云青满脸泪痕，瞥了一眼她脖子上青紫色的手印，又抬眼瞧了眼一旁的沈珠，道：“你们什么关系？”

肖云青一听这话，就愣了，答：“就同学啊。”

“同学啊，那就好，那就好。”医生收回自己的目光，让肖云青抬头，自己仔细盯着她脖子上的青紫瘀痕瞧了瞧，伸手去按了按。

肖云青痛呼：“别，疼。”

“疼就忍一忍，还有哪里？”

肖云青抬手，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敢让沈珠看到，抬手的时候还特地调整了一些角度，让沈珠看得没有那么清楚。

“躲什么躲哦，放这儿！”医生点了点肖云青面前的桌子，自己弯腰从另一边拿出清洁消毒工具。

期间肖云青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沈珠，沈珠似乎有些诧异，回了她一个浅笑。

肖云青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样的沈珠让她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

为什么呢？

她不懂。

很快医生就要给肖云青消毒了，肖云青害怕，回头呼叫沈珠：“沈珠。”

沈珠走上前，手轻轻放在肖云青的肩膀上，问：“怎么了？”

“手。”肖云青摊手，示意沈珠把手放上去。沈珠照做，肖云青抓着沈珠的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医生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出。

说不上为什么，肖云青原以为她会很紧张，紧张得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她此时此刻心却突然安静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

医生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在伤口上擦了一圈。

酒精刚碰到伤口，肖云青被疼得一激灵，蓦然瞪大了自己的双眼，一下子抓紧了沈珠的手，手指紧紧扣住沈珠的腕骨。

沈珠单手搂住肖云青的头，轻轻拍着她的后脑。

那个伤口也不大，没那么吓人，只是肖云青皮肤冷白，现在诊所的灯也是暗暗的森白色，倒显得那个伤口有几分血肉模糊。

沈珠看着她担惊受怕的胆小样，心里也觉得有点解气。

沈珠存心想让她长点记性，看她下次还会不会这么作贱自己。

肖云青，活该！

她泄愤般掐了一把肖云青后颈，后颈一下子红了一片，肖云青扭头问：“咋了？”

沈珠对上肖云青清澈又愚蠢的眼神，胸口处憋着的一团气又泄了出去。

她望着肖云青哭过后的眼睛，眼圈周围的皮肤还泛着红，眼白还带着一点赤红，抬手抚上她的眼尾，轻轻摁了摁，直到看见眼尾也泛起一层薄红，她才轻叹一口气，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认命般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揉我眼睛干什么？”

沈珠摆烂回道：“想戳瞎你的眼睛。”

“戳瞎我的眼睛做什么？”

“一时兴起。怎么，不可以？”沈珠故意这样恶狠狠地说。

但接下来肖云青说的话让沈珠一时间呆滞住了，她说：“如果是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戳瞎我之前，可不可以给我打麻药啊。”

肖云青突然抬头拉着她的衣服，以一种恳求般的态度，道：“沈珠，我很怕疼的。”

蠢！

怎么可能有人会蠢成这样？！

沈珠掐着肖云青的脸，想到肖云青刚刚说的话，手上的力道卸下去，只是捏着一团肉，生气道：“肖云青，你是不是分不清玩笑话啊？”

肖云青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万一你是认真的呢？”

沈珠怒极反笑：“这样的话，谁会当真啊！”

肖云青还是看着她，神色带上了几分认真：“可是，我会害怕。”

“我会害怕你会因为我的一次不认真就不要我了。”

这句话像是千根密密麻麻的针扎进沈珠的心里，不一会儿心脏处又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传来一阵绵绵地疼。

沈珠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一呼一吸间都像是带着血腥气，喉头一阵阵发紧，像极了自己在旷野之上无能为力地奔跑，撕心裂肺地吼叫之后的力竭声嘶。

之后，肖云青的名字藏在她的力竭声嘶里，藏在她身后的脚印里，唯独没有藏在风里。

风带不走肖云青的痛苦。

她呆呆站在原地，任凭自己在旷野里呼喊了几千遍，心里只觉得畅快，好似这样才可以感同身受。

肖云青的眸光干净澄亮，一尘不染。

沈珠抬手盖住了肖云青的眼睛，不让她看向自己。

她替她悲愤，比她更觉命运不公。

但沈珠转瞬就意识到，命运向来不遂人愿，它公平地漠视一切，管你怎么样，这与它无关。

显然，沈珠回想起肖云青干净的目光，她似乎比她更早认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