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扪心自问

最后肖云青手上拎着一袋子的药，在陈谅女士的叮嘱下，由沈珠送着下楼。

到楼下，肖云青听见草丛里有猫叫，眼睛锁定了喵叫声的来源。她以为是鎏金，刚想蹲下身子去迎接，草丛里忽然钻出一只壮实的狸花猫。

肖云青诧异，那只狸花猫出了草丛就直接坐下了，开始伸舌头舔着自己的前爪，舔两口又嘬一口，很是仔细。

肖云青扭头问：“沈珠，这个猫是谁啊？”

“不知道，没见过，新来的？”沈珠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眼睛先是看看肖云青，然后才盯着那只狸花猫，道：“它有白手套诶。”

“新来的？起个名字？”肖云青建议。

“你要取什么名字？”

肖云青伸手尝试逗弄了两下，又摊开掌心，那只狸花猫似乎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停下舔爪爪，抬头看了一眼肖云青，叫了一声，把自己的爪爪放在肖云青的手上。

人类，我已经与你缔结契约了！

肖云青端着它的爪爪晃了晃，最后轻轻放下，想伸手摸一摸又放弃了。

“不知道，你家附近的猫，你想取什么就取什么咯。”肖云青起身，拍拍裤腿，双手插兜，答。

“那以后再遇上了，到时候再说？”

“随你。”肖云青无所谓道。

沈珠送她送到小区门口，目送肖云青的身影渐行渐远，她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天。

碧空如洗，云淡风轻，好似昨夜了无痕。

沈珠不信昨晚真的没有在肖云青心上留下点什么，又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留下了点什么。

试探就像天黑摸着石头过河，每一步进退都人命关天。

好运不会一直眷顾一个人的。

沈珠颇感一阵压力，最后也只是笑笑，一副无奈模样。

她毫不犹豫转身，大步迈向自己的家。

国庆假期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对杨华南而言，他的国庆假期一直都是宅家看看时政和历史，偶尔会有几个老友来电约他出门聚一聚。

杨华南每次都是半推半就，然后应下来，定下聚会的时间，他就挂断电话了。

这次也不例外。

杨华南正在厨房里忙活，手机放在客厅。他现在人至中年，孩子也在外地上大学，他的妻子出门跟姐妹聚会了。

家里就他一个人，他还在厨房切青椒，菜刀落在砧板上哒哒作响。

忽然客厅方向传来手机铃声，杨华南本来不打算接，仍自顾自地切菜，直到手机铃声响了三遍，他才啪地一下，把菜刀拍在砧板上，匆匆冲了下手，离开厨房。

杨华南边在自己的屁股上擦水，边看来电人，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他心底暗道一声不好，一脸凝重地接通了电话。

“杨老师。”

电话另一头是一道稚嫩的女声，杨华南一听就知道是谁。

“肖云青？你打电话来做什么？”

电话另一头的肖云青忽然像是张不开嘴，杨华南等了半天，把最坏的的打算都做好了之后，听见对面肖云青忽的冒出一句：

“杨老师，您能帮我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子吗？”

“租房子？”杨华南一听就觉得怪，有家不住要租房子？

“对，租房子，您看您那边方便吗？”

“租房子，那房租谁出？你爸妈？”

肖云青有些不愿回答，过了半晌她才答道：“我自己出。”

“我自己出房租。”

杨华南见状，也不多问，只是说了句：“好，那明天上午十点，学校门口见。”

肖云青还想说些什么，但她已经这么麻烦杨老师了，最后选择应下来：“好，谢谢杨老师。”

杨华南挂断电话，扭头看向窗外，窗外天色正好，远处的云海翻涌，翻出了压箱底的满天星斗。

肖云青无处可去，只好回范波家里。

轻轨摇摇晃晃，肖云青坐在正中央，望着自己对面的那扇窗。窗外渐渐繁华，轻轨驶离寂静的夜，奔向繁华的灯火里。

肖云青无端联想到一朵花的盛放，又觉得不妥，改为满山的花盛开。

如果她的人生也能像这样就好了。

肖云青不知道该干什么，掏出手机刷视频，刷到了一个道观。她查了查地址，发现离自己的学校也不远。

要不要去看？

肖云青还在犹豫。

这份犹豫，一直延续到了国庆假期结束。

肖云青重新迈进校园的那一刻，抬头看着面前绿树参天，黄昏爬上山巅，耳畔是熟悉的少年少女的嬉笑声，她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山上是一方滚滚红尘托举起的净土，山下有车水马龙，有大道与街巷，有人，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与山上不一样的人。

世界的复杂尚未在少年人面前展开，肖云青像是一位先知，提前窥见了复杂世界的一隅。

但没关系，肖云青只要踏进了校园，她还可以做学生。

学生二字，天生自带豁免权，却也成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肖云青怀着沉重又激动的心情，重新踏进了象牙塔。

她自愿俯首，带上枷锁，只为求得三年安宁。

入校之后，肖云青没有再主动找过沈珠。

沈珠无数次从课桌上抬头，前门后门，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不是肖云青。沈珠也无数次上楼下楼，左边右边，勾结搭背那么多人，都没有肖云青。

就连放学之后，沈珠去她的班上找她，只看见张思宁跟她打招呼，还是没有见到过肖云青。

偌大的校园，固定的几千人中，沈珠每天都能见到几十个不同的人，但还是没见到肖云青。

就仿佛肖云青消失了，不见了，没影儿了。

沈珠渐渐品出了不对劲，肖云青这厮，不会是在故意躲她吧？

为什么要躲呢？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她只想告诉肖云青，她现在近视了，戴上眼镜了。

体育课下课之后，沈珠失魂落魄地站在银杏树下，此时风起，沈珠抬头，满树金绿之色摇晃。

不远处的肖云青趴在二楼走廊上，低着头看着下面的垃圾桶，手里拎着一小袋垃圾晃啊晃。

最后晃到张思宁都不耐烦了，臭骂了句：“你TM能不能快点啊？扔个垃圾还要搞花样！”

“好啦好啦，我马上就扔！”

肖云青瞄准之后，松一松，垃圾啪的一声，直接入桶底。

“肖云青！”

垃圾落桶之后，肖云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沈珠？

“沈珠！”张思宁听见有人叫肖云青，好奇，探出脑袋看了看，发现是沈珠，高兴地喊了她一声。

肖云青眼神躲闪，转身想逃，却被张思宁一把擒住手腕：“人家沈珠最近一直在找你呢，你躲什么？”

躲什么？自然是躲不速之客！

“你快放开我！”

“躲什么！你跟沈珠不是…”

二人争执间，沈珠已经走上二楼，听见张思宁在问肖云青为什么躲她，她也想知道。

“肖云青。”

沈珠叫住她。

肖云青眼睁睁看着沈珠越靠越近，眼神更加躲闪，一个劲儿地盯着地面看。

这地面真花啊，怎么回事这么花呢？

“肖云青。”沈珠又叫了一声，道：“你看看我戴上眼镜好不好看？”

“我之前看见你戴眼镜了，还没来得及问呢。”

张思宁见她们二人之间氛围不对劲，自己也不搭腔，看着她们两个人交流。

最后，她们只是相互点点头，临走的时候沈珠问了句：“下一周的运动会，我准备报三千和立定跳远，到时候你可以给我递水吗？”

“呃，我们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肖云青转身正欲离开，却被沈珠拉住胳膊。她回头，对上沈珠镜片下那双执拗的眼神，一时间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我不要到时候，我要你现在就答应。”

“我…”

“现在就答应！”

“好！”

沈珠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抓着她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肖云青吃痛却也选择忍着。

好在肖云青下意识答应了下来，沈珠眉眼舒展，擒着肖云青的手也松开了。

“沈珠，我答应你。”

“你要说到做到，肖云青。”

说到做到吗…

显然，肖云青对这个承诺颇为头疼。她再回班级的一路上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得张思宁忍不住发笑。

“你咋了？”她故意问。

肖云青边下楼边答，语气生无可恋：“没咋。”

“你确定？沈珠天天晚上放学了来找你，你没告诉她你走读了？人家隔三差五就要下来一趟，你还让赵涂他们看到了就通知你一声，你跟她咋了？”

肖云青摆摆手，想要搪塞过去：“我跟她闹了点小矛盾。”

张思宁大惊：“你？你跟沈珠？吵架了？”

肖云青回想了一下国庆那一晚，眼神躲闪，顺着张思宁的话接下去，敷衍道：“是的是的，对对对，我跟她就是吵架了。”

“吵这么厉害？你如今连人不理了？”

厉害吗？肖云青只知道自己那一天晚上，心跳得厉害。

“呃，应该算厉害吧？”

肖云青想了想，不知为何竟应了下来。

顺心易，然问心难，明心恒心更难。人会下意识顺从自己的本心，但很少会有人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纵使问了试了，能明白自己心之所向，还锲而不舍的人，已经是世间少有。

世间有一个沈珠已经难能可贵了。

肖云青自知自己几斤几两，不敢太贪心。

肖云青回班级的路上，大脑放空，直到她坐在自己对面位置上，听见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她在那一瞬恍然大悟。

原来当年的喜欢之后，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卑。

她越靠近，越自卑，惟有远离，才是救赎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