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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留宿

停在安王府门口的马车车轮尽是精致华美的彩绘雕漆,衡末饰、柱尾饰皆以金为饰,作蟒首、嵌宝珠,是皇室宗亲所乘轿辇才有资格用的装饰。

驾车的是个沉默稳重的青年,谢寒枝从萧韫嘴里听见这青年名叫孔辰。

对主子从安王府带出个脸上都是伤痕的漂亮少年一事,孔辰从始至终表现得非常平静,直到萧韫让这不知哪来的小少爷上了马车,才露出些许可以称之为诧异的微妙神情。

“主子,是回府还是?”孔辰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谢寒枝坐稳后才从惊诧中堪堪回神,便听见萧韫一声平淡的“回府”,蓦地瞪大了眼,有些不可思议。

“世子,您……”谢寒枝小心翼翼地试探,“要带我回府么?”

萧韫看着他,像是瞧见了只离巢又受伤的幼兽,片刻后,才嗯一声当做回应。

“多谢世子。”谢寒枝松了口气,轻声说,“适才我还在想日后该如何是好,便是今日世子救我出王府,来日……安王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现下……也算是有个地方能躲一躲。”

萧韫顿了顿。

他不是傻子,这小乐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玉壶台外,藏在树后时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甚至冲出来就直接跪在他面前求救,无一不昭示着唯一的可能——早有预谋。

就是冲着他来的。

还有萧启阻拦时这小乐人黯淡又绝望的眼神,萧韫从中莫名地品出了一丝“原来你也不过如此”的失望。

“叫什么名字?”萧韫才想起连他的名字还没问。

“谢寒枝。”谢寒枝表现得相当乖巧,“篱菊抱香死,化入岁寒枝的寒枝。”

纵然指尖冻得泛红,可他掌心却满是潮湿冷汗,萧韫看似疏离平淡,可他身上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比其萧启还要强烈,适才冷着脸训斥的时候,满院子人都得低着头听。

若不是逼不得已,谢寒枝也不愿意招惹这样的人。

“寒枝。”萧韫用他冷冽低沉的嗓音缓缓念道,“好烈的名。”

说得是名,亦或是其他的什么,总之意味深长。

谢寒枝愣了片刻,而后很轻地笑了一下,说:“命薄如纸,世子见笑了。”

“倘若今日我不曾带你走呢?”萧韫是真的好奇,他总觉得谢寒枝不会就那么罢休。

谢寒枝指尖轻攥,眼神闪过一瞬的复杂,而后垂眸轻声:“无论什么样的结局,都好过于认命。”

如果唯一破局的机会也是死路,那他临死前也要让萧韫知道,萧启为了他这个白月光究竟都做了什么好事,未尝不算是一种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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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圣上登基时还是个小儿,端王在雍都的宅邸便是那时修建,彼时端王摄政,宅邸自然也气派,如今萧韫便住在雍都端王府中。

一回府谢寒枝便被以待客之道安置在了客房,甚至还有人送来热水供他沐浴,室内燃起了冷调的梅香,可以说是极尽周到,谢寒枝散着发抱膝坐在干净温暖的床榻上,怔怔地失神。

生来十八年,尝尽人间苦。

教坊司女子生下的孩子,生而为奴,不得翻身,有些人生来就在脏污中不得解脱。

凭心而论,谢寒枝恨那些伤害他的人,但也没法不怨萧韫……他的苦难至少与萧韫也有那么些许的关系,还有嫉妒,人心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他嫉妒萧韫的干净,嫉妒他的矜贵,嫉妒他生来便高贵的身份。

然而这些怨恨与嫉妒都悄然消失了。

有些人注定值得被仰望,萧韫便是如此,他是真正纤尘不染的月,谢寒枝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羞惭,萧韫明知他是教坊司的奴,明知他今夜举止疑点重重,却还是给了他一份体面。

门外忽地响起一个老人的声音:“小公子?可睡下啦?”

“没有。”谢寒枝刚要起身,便瞧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拎着个木箱推门而入,边走边说:“没睡下就好,老朽姓李,略通医术,世子叫我来给您瞧瞧伤。”

“……好。”

谢寒枝缓缓伸出手,将纤细苍白的腕露出来,灯火映得莹如暖玉,淤伤亦愈发明显突兀。灯下握着书卷的那只手匀称修长,萧韫的这册古籍尚未看多少,翻页之际,李悯从客房回来复命了。

“这小公子身上的鞭伤都不要紧,皮肉伤而已,连疤都不会留,只是这身子却要好好调理了。”李悯边说边叹息,眉心也皱得紧,“还有双膝……唉,瞧模样是跪的,都与他说了,这几日还是少走动些,若是再跪一跪,待年纪大些,日子就要难过了。今夜他腹中空空,也用不得药,老朽给小公子留了外敷的药,且待明日用过早膳,再用些温和调理的方子才是。”

萧韫沉默片刻,原来是腿伤了……

随即问道:“没有别的了?”

李悯捋了捋胡须,颔首道:“旁的也没什么了,他年岁尚小,好好调养日后应无大碍,不过世子……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腿伤跪得可不轻啊。”

萧韫没回答他,只说道:“该用什么药便用,他会在这住上几日。”

话有时无需说得通透,李悯当即便明白那位的身份估摸着是不好说,也就不再多问,识趣儿告退,结果孔辰后脚便进了门。

“世子,去教坊司的人传话回来了。”孔辰低声道,“谢公子的确是教坊司的人,是被教坊司的奉銮郑昱青送到安王府上的,那日一并去了四人,只有谢公子被在王府,确有两月余了。”

萧韫抓住重点,“郑昱青送去的?”

当今皇帝的生母是先帝的余贵妃,朝中余太师的亲妹妹,而这个郑昱青的妻子也是旁系的余氏女,教坊司奉銮固然不是个大官,却是个肥差,郑昱青既然是太师一党,往安王府送人之举恐怕便没那么简单。

孔辰应道:“不止如此,谢公子被送到安王府上没几日,教坊司司乐季云笙便去要人了,结果安王不肯放,还将季云笙轰出去了。”

萧韫若有所思,将书卷合起搁在桌案上,说:“继续说。”

一个司乐为了个乐人跑到安王府上去要人,这其中必然也有蹊跷。

“谢公子的生母是当年御史谢子良的女儿,雍都才女谢徽音,谢家出事以后,谢徽音被罚入教坊司为奴,后来不知怎么便有孕了,是季云笙帮忙遮掩,她才生下这个孩子,教坊司内都流传,季云笙是谢公子的生父。”

孔辰说完,萧韫便轻声一嗤:“荒谬。”

这话连求证都省了,季云笙好歹也是世家子,还有个在礼部当官儿的兄长,以他的身份,谢徽音这个罪臣之女是板上钉钉,可这孩子想要带回府去养着却轻而易举,何必还要让谢寒枝在教坊司为奴?

孔辰也深以为然,“那些旧事正赶上雍都时局乱,一时半会是查不出什么,世子,还查么?”

萧韫垂眸思索。

谢家出事的时候,正赶上崇明皇帝痴迷求仙问道,朝内世家党派林立,皇后沈氏一家的外戚与余太师一脉斗得头破血流,远在南邕的端王实在看不下去,同余太师联手废帝后推了年仅八岁的永元皇帝继位,端王摄政,还将皇后沈氏刚出生的皇子萧启封了安王,雍都权贵纸醉金迷,贫民食不果腹横尸街头,那段时日莫说雍都,整个大夏都乱得厉害。

南邕边界有蛮族为乱,西北诸国又起兵灾,所以教坊司一个乐人有孕……实在是一件,无人在意的小事。

“不必了。”萧韫没想多久便做出决断。

“那……”孔辰迟疑,“谢公子要如何处置?”

“先在府中住着。”萧韫话罢,眸光微冷,“郑昱青不过是个小卒子,但也不可任其胡来,教坊司早非崇明年间养官妓的风月场,既然隶属礼部,就交给礼部去办。”

“遵命。”孔辰低头应下。

“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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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浮白,天色尚暗,谢寒枝便醒了过来,虽然醒得早,却罕见一夜安眠。

只不过萧韫比他起得更早,谢寒枝到前堂时,只有一衣着干练发髻简单的妇人,妇人自称是这王府的管家,名叫孔乔,谢寒枝客客气气地唤了声孔姨,猜测她与孔辰是个什么关系。

二人不苟言笑的模样简直是如出一辙。

“世子去上早朝了。”孔乔说,“谢公子可要先用早膳?昨夜李大夫留了方子,药已经煎上了,须得饭后用。”

谢寒枝生在教坊司,早早便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还从未被这么客气地对待过,有些无所适从地沉默片刻后,才轻声说:“等世子回来吧。”

孔乔点了点头便退下,“那谢公子自便,有事吩咐下人即可。”

谢寒枝心想我能有什么事呢,他甚至因为过于自在而有些茫然,即使孔乔说自便,他也不敢真在端王府里到处乱逛,思前想后,便只唤下人讨了套茶具来,谁晓得对方不仅送来精致名贵的青釉瓷茶具,甚至还带了上好的茶饼与去年的初雪水。

可谓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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