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宿仇
萧韫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用过午膳后便动身去文清阁,到夜里都还没回来。
安王私扣教坊司乐人一事算是了结,谢寒枝本以为萧韫回立即让他回教坊司去,却没想到萧韫出门前叮嘱他,待伤好后再回去也不迟。
谢寒枝看着镜中的那张脸,不笑时便如透着寒光的冷玉,太露锋芒了,而后眉眼一丝一丝地柔和下来,柔暖的笑慢慢浮现后,看着便有些顺从的乖巧。
在教坊司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这是他娘还活着的时候教给他的,当然锋芒毕露也不是好事,有时瞧上去越是柔弱可欺的人,越是懂得杀人不见血。
像这次,他胜了萧启一筹。
书中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谢寒枝从来没赢过,无论他怎样挣扎努力地想活下去,到最后还是被那些生来尊贵的人毫不留情地踩进烂泥中,整个世界与他而言都是个无处可逃的牢笼。
但现在,牢笼的一角碎了。
翻盘有时只需要一个契机,谋划就像点茶,耐心且仔细,才能碾出细腻的茶粉,最后得一盏好茶,而谢寒枝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而且他还拥有了其他筹码。
包括……那位充满神性与悲悯的庄雅世子。
谢寒枝一直都知道自己这张脸生得不错,但那可是萧韫,再如何美艳的人间绝色在他眼里,恐怕都不如一个茶盏或是一本书值得被关注。
难怪萧启会喜欢他,没人会不喜欢这样净如明水般的人,尤其是生长在腐朽阴暗角落里的人,谁都拒绝不了温凉干净的月光。
至于萧启最后会爱上卫云乐……
大抵是求不得月光,退而求其次地选了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小萤火虫,他有多少真心谢寒枝不在乎,只觉得他眼瞎。
谢寒枝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在十年前,他娘的死的那一天。
彼时的卫文彬已然娶了余氏庶女,拜入余太师门下,从落魄世家出身的、文清阁一个小小的编修一路青云直上,而这个人,曾经求娶过谢徽音,提到他时,谢徽音温柔娴静的声音都带了几分讥诮。
“他写过几篇诗送来,却实在入不得眼,这样的人……分明世故又要故作清高。”
那时卫文彬的夫人余窈有孕,他已攀上了余氏,在教坊司做司乐的郑昱青上赶着与他交好,谢徽音就这样被送到了卫文彬的榻上,这样的小事不会闹到端王面前,何况有郑昱青遮掩,连教坊司的人都不知谢徽音受辱的事,直到余窈产子后发现此事闹了一场,卫文彬大概也是腻了,便再没来找过谢徽音。
谢寒枝一直记得他娘是怎样平静地说出这些,甚至还是笑着的,也没什么情绪,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你还小,他是你的生父,为人如何,要等你能明辨是非时,再去了解黑白曲直。”
“你要记得,君子多知而择焉,博学而算焉,多言而慎焉。”
那天晚上,一条粗布悬上了房梁,她就吊死在了那上面。
在教坊司过了这么多年,甚至承受那样的奇耻大辱又产下一子,她都没有想过自尽,而那一天,她就像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
谢寒枝一直觉得母亲的死很有蹊跷,但他想不通为什么,他只知道那天母亲曾去见过一个人。
直到他从那本突兀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书中得到了答案。
那是书中后期,卫云乐已经和萧启在一起,并且得知萧启有个宠幸了许久的男宠,一怒之下跑回家去同余窈说了,而余窈听见谢寒枝这个名字的时候,厌恶至极地说了一句话:“有其母必有其子,当初就该连这个小畜生一并送下去。”
母亲的死必然是余窈的手笔,而卫云乐……
他们才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谢寒枝将指尖缓缓伸向燃着的油灯,起初只是柔和的暖意,越接近,炽烈的火光烤得指尖泛起灼痛,灯火摇曳,映入了谢寒枝浸满冷冽的眸子里。
这样近的距离就已经很烫了,那被活活烧死又有多痛呢?
那天离开安王府时他满心在乎这场赌,倒是无暇去看卫云乐的神情,但谢寒枝已经能想到,脑子里只有爱情的卫云乐只怕是觉得天都要塌了吧?
事实如谢寒枝所想。
卫云乐那天回去便闭门不出,趴桌子上哭了一宿,一天一夜也不肯吃饭,谁也不见。
他简直要难过死了!
安王风流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卫云乐撞见过他在丽春楼里同人密谈,根本就不是在乱来!启哥哥明明……明明就不是那样的人,比其宫里那个成日里酒池肉林的皇帝不知好了多少!
卫云乐不明白为何启哥哥做不了皇帝,可就在昨日,那个奴籍的乐人跑出来,说他被困在安王府,那一瞬间卫云乐眼前发黑,甚至有些听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他多想住进安王府和启哥哥在一起,可他连说喜欢都不敢说,而启哥哥又说了什么?他说“喜爱”。
卫云乐想到这儿更委屈了,已经哭得红肿酸涩的眼睛又开始掉眼泪,他心里的安王太完美,以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期待什么。
到底只是养了个男宠而已,还是他真的……真的那么喜欢那个乐人,喜欢到明知要受罚也要将他困在府里?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让他难受到恨不得死了算了。
门外的余窈急得也掉眼泪,“乐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今日厨子做了桃酥,好歹吃一点儿啊,别饿坏了身子。”
“别管我!我不吃!”卫云乐哭着喊了一声。
余窈掩着唇啜泣,又无计可施。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凡是卫云乐想要什么,得不到便要大闹一场,有一年冬日,卫云乐非要吃清蒸鱼,恰逢雍都最冷的那几日,到最后叫捕鱼的整整折腾了两日两夜才带回来一条,还为此淹死在冰窟窿里两个人。
但余窈觉得没什么不对,可这回她却无头苍蝇似的没了办法,从跟着卫云乐回来的小厮口中知道安王府发生了什么后,她更想不明白儿子究竟在闹什么。
又过了大半晌,卫云乐怎么想怎么憋屈,他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将门打开了。
余窈先是一愣,又是惊喜又是心疼。
“娘。”卫云乐红着眼眶,“我想去教坊司看看。”
余窈脸色蓦地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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