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真实

谢寒枝取了琵琶才叩响雅间的门，瞧见同萧韫围坐在桌边的郁柯和褚元广时也不惊讶，萧韫不像是会来教坊司玩乐的人，但有郁柯在的话那就不奇怪，这位侯府公子是三人中最爱玩乐的，只不过他也家世清贵，从不同那些酒囊饭袋混到一处。

谢寒抱着琵琶枝见了礼，笑得温柔秀雅。

“小谢公子来啦。”郁柯笑着招了招手，语气颇为熟稔，那称呼也像调笑，“适才可当真是精彩，从前只听说这投壶诸多讲究，背投倒还见过，骁箭可是难得，郁某也算见识到了。”

褚元广也真心实意地竖了个拇指，“厉害。”

谢寒枝低眉轻笑，“小把戏而已。”

他从小在教坊司长大，这里的客人是个什么德性谢寒枝清楚得很，在这种地方技多不压身，会的少了，只会吃更多的亏，旁人玩这些或许只是为着玩个乐子，可谢寒枝却是为了保护自己。

“还得谢过世子。”谢寒枝又俯身一礼，“今日若非世子，即便投壶胜了，赵公子想要为难，也有旁的法子。”

郁柯“哎”了一声，道：“这叫什么，自己想看热闹，还平白叫人家小谢公子谢你两回，萧子桢，赚了啊。”

萧韫不为所动，也不理会他，温声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本事。”

谢寒枝未作声，他哪里有什么本事，只是有自知之明，今日能让卫云乐和赵宁吃亏，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

身份之高低贵贱就是如此，如同天堑般将贵人与奴分隔开来，晃神之间谢寒枝生出许多虚缈又不着边际的想法，但也只是须臾之间而已，他坐在屏风旁的木椅上，垂眸调弦，而后指尖轻拨，音质纯净透亮的琵琶声流泻而出。

初时轻快的几声弦音渐化低沉细腻，一如少年锋芒轻狂戛然而止。

一夜之间，内敛藏锋，踽踽独行于世间。

很快曲调又扬，独行何惧哉？

尘世如潮，亦可逆流而上。

弹得是侠客磊落坦荡荡，浩然于胸，狂名依旧。

教坊司的曲子大多柔情蜜意，鲜少有这样洒脱肆意的曲，谢寒枝弹琵琶时人似其曲，仿佛坐在那的不是教坊司的乐人，而是一个仗剑山水间的飒落少年郎。

一曲终，郁柯心服口服地叹道：“都说博而不精，囫囵吞枣，他……这可真是，样样精通啊。”

萧韫轻轻颔首，想起那日安王府初见时，萧启曾说过他留下谢寒枝，是因为“实在喜爱”，彼时他还觉得安王这纨绔怕是装得久了，筹谋大事之际竟还有心思去顾及这种事，可现在却有些能明白了。

谢寒枝这样的人，好似只是一块还算不错的玉，可每次见面，都能从这块玉上抹去灰尘，进而发现这竟是块精心雕琢的美玉。

也难怪萧启将他强留在府上。

萧韫不动声色地压下了那点儿莫名其妙的情绪。

郁柯已经将谢寒枝招呼了过来，雅间内是一张圆桌，郁柯将自己的椅子往旁挪了些，空出的位置刚好与萧韫相近，谢寒枝不是头回与萧韫坐在一处，只不过如今在教坊司，他不再是端王府的客人，而是教坊司的奴。

奴是不配同贵人们坐在一起的。

谢寒枝站在原地犹豫。

“寒枝，怎么愣在那了？快坐啊。”郁柯催了两声，还将倒扣的酒盅取了来，斟了杯酒推到他面前的桌上。

“我……”

“坐吧。”萧韫也轻声，态度很温和，“没那么多规矩要守。”

谢寒枝这下是真愣住了。

这话竟是萧韫说的？最重规矩仪态的清冷高岭之花？

若是别人，谢寒枝都会猜测对方有什么企图，但倘若是萧韫，谢寒枝只会觉得受宠若惊。

郁柯便笑，“咱们萧世子都发话了，没人计较你僭越。”

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谢寒枝就这么同雍都三位身份贵重的世家子坐在了一起，他将那杯酒饮尽，方才发现他们仨喝的竟是烈酒，不由露了几分诧异，“敬三位一杯，也是谢过。”

萧韫笑了声，“怎么这个神情？”

谢寒枝委婉道，“教坊司少有人喝这样的烈酒。”

他酒量不错，与投壶一样，总归都是为了少吃点亏，不过来这儿的客人都是为着寻欢作乐，那些大人物们常年沉于酒色大多喝不得烈酒，若是喝得烂醉如泥，同适才的赵宁一般，那还能有什么乐趣？

“酒若不醇，饮之无味。”萧韫瞥了眼那面露惊奇的小乐人，欲言又止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笑道：“你的眼神就像在说，我不该喝这样的酒。”

——就像那天看见他练枪时一样。

这小乐人似乎总是对他诸多误解，萧韫几乎已经可以想到，在谢寒枝眼里，他究竟是个怎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模样了。

那确实，谢寒枝心道，轻咳一声，连忙将心思收敛，轻轻摇头，“只是……嗯，世子酒量也很好。”

他可是瞧见萧韫坐这儿喝了不少，到现在还面不红气不喘，可见酒量当真是很好了。

“萧子桢能喝着呢。”褚元广仿佛深有同感似的，抬手指了指萧韫，“你别看他这幅斯文样儿，就信了他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烈酒便罢了，他骑射也厉害着。”

谢寒枝点点头，总觉得定北侯语气有点怪。

萧韫还是那副平静从容的样子。

郁柯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险些趴桌子上。

“哈哈，寒枝，你不晓得，我与你说。”郁柯勉强收起笑声，仍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萧子桢刚来雍都那几年高贵着呢，都不乐意搭理我们，褚凌鸿家里同靖安侯有旧交，便放下豪言壮语，说要罩着子桢！结果——哈哈哈哈，他根本打不过子桢！”

在那本所谓的原著里，萧韫出场不多，而每一次不是为了突显萧启的深情，便是在写如何暗中相助，以至于谢寒枝了解到的萧韫一直都是书中那寥寥几笔的模样。

但萧韫是个活生生的人，并非书中那个工具似的角色，谢寒枝从郁柯的话里，似乎渐渐窥探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甚至萧启都从未了解过的萧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