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上心
郁柯和褚元广这下是彻底品出一丝不对来。
一个是正儿八经有兵权的侯爷,一个是能和萧韫结交的远房亲戚,萧启能活到现在究竟是为什么彼此心里都明白,端王一脉无意于皇位,但如今的皇帝和他那个爹又都不争气,自然是要令觅明君扶持。
如今嫡系皇室可不就只剩下个萧启,名声再差也不过是被戏称草包纨绔,私扣教坊司乐人也算不得什么罪名。
可萧韫已经插手将人带走,他还亲自追到教坊司去险些将人杀了……
“子桢。”郁柯难得语气正经,“这件事……假若不是谢寒枝,换了别人,你会不会亲自去救人?”
萧韫沉默了片刻,“不会。”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又不是真的无欲无求的圣人。
郁柯颔首表示明白,又问:“那现在安王你是怎么想的,他跟你狡辩什么了?”
萧韫不会是因私情不顾大局的人,可安王的存在太过微妙,如今朝堂之上余党猖獗,皇帝又知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早有人将主意打到这个中宫嫡出的王爷身上了。
倘若时局乱起来,谁都没法独善其身。
两人静静地瞧着萧韫,而后者沉默了一小会儿,轻声问道:“成璋,凌鸿,你们觉得余党如何?”
郁柯毫不犹豫:“尸位素餐!”
褚元广随之:“弄权误国。”
如今朝中乌烟瘴气,余党林立,彼此盘根错节拧成一张大网,将雍都笼在其中,权势成为敛财享乐之本,平民与权贵面前与蝼蚁无异。
“君不君,臣不臣。”萧韫哼出声冷冽的讥诮,“皇上不思朝政,群臣枉法徇私,苛捐杂税以供他们享乐,在他们眼中,人命如草芥。”
郁柯和褚元广皆不语。
萧韫说得是实情,当年端王入都后的确肃清风气了一阵子,可这么多年来,前朝藏污纳垢,还是老样子。
“为君手段狠辣城府深沉皆不为过,因其一言一行牵涉甚多,一语之下事关无数百姓。”萧韫忽地叹了口气,“可无论用什么手段,有多冷酷无情,为的都应当是民安物阜。”
郁柯和褚元广对视一眼,已然明白了萧韫的意思。
萧启可以狠毒,但不能是因一己私利,倘若说为江山社稷,谢寒枝当真是不得不死,那萧韫也没话好说,可萧启这强抢不成就恼羞成怒地草菅人命,萧韫便忍不了了。
“这么说也是……”
郁柯话没说完,王府下人便匆忙推门进来。
“世子,谢公子适才发起热来,眼下已叫不醒了。”
萧韫脸色微变,起身道声:“失陪了。”
随即匆匆随下人而去。
郁柯愣了愣,低声道:“看来是真伤得不轻,凌鸿,你以为呢?”
褚元广沉思良久,叹了口气:“你何必多此一问,明知我原本看好的是谁。”
萧启本就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甚至……也不是第一。
两人对视一眼后,郁柯起身,“你我都来了,不让见人,就在外头瞧瞧吧。”
褚元广跟着起身。
两人并未进院子,光是站在门口就能闻到那股浓烈的清苦药味儿。
谢寒枝浑身是伤,还都是烫伤,昨夜看着还是连成片的红,今日便都渗出破溃,尤其是后肩那一片热茶烫得犹为严重,李悯边为他换药边对赶来的萧韫说:“这伤留不下疤,好的也快,但这几日难免发热,只是谢公子昏迷不醒就不对了,无论如何得让他醒过来将药服下去。”
萧韫坐上前去,扶着昏睡的谢寒枝让李悯涂药,轻声说:“要怎么做?”
“要遭点罪。”李悯上好药便取来针包,银针泛着锋利的冷光,动手之前还是提醒道:“会很疼,但必不可免。”
萧韫“嗯”一声,却不敢将谢寒枝束缚太紧,他瞧着李悯将谢寒枝伤势最少的指节捏起,细长的银针竟顺着指甲缝隙扎了进去,神色蓦地一凛。
唤醒谢寒枝不需要寻找穴位,只要足够疼……这是狱中审犯人时才会用的酷刑。
银针刺穿了白玉似的指尖,萧韫瞧见他苍白指甲内洇开了血色,那烹茶拨弦的手指骤然一蜷。
怀中人随之猛地一颤,萧韫连忙将人抱稳,低头见谢寒枝眉心紧皱,他仍昏迷着,却疼得发出了声含糊不清的闷哼。
李悯面不改色将之拔出,又下一针,这次谢寒枝抖得更厉害,长睫也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成了,拿药来。”李悯将针拔出,立刻吩咐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萧韫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又对上谢寒枝不大清醒的眼神,许是吃痛,他还蹙着眉。
“该吃药了。”萧韫将温热的汤药接过来,送到谢寒枝唇边,轻声说:“喝了药再睡吧。”
谢寒枝懵懵懂懂地就着萧韫的手将药一口一口地喝干净,萧韫便晓得他没彻底清醒过来,否则不会这样乖巧地倚着他。
果不其然,药喝完后,他就晕晕沉沉地又阖起眼。
李悯擦了把额心的汗珠子,也长舒口气,“疼还能唤醒他,药也能喝下去,应当是无碍,就让他睡吧,也好多恢复些元气。”
“好。”萧韫将浑身滚烫软成一滩的人安置好,这才发觉自己掌心也已沁出了汗,一片湿腻。
再一抬头,对上了李悯意味不明的眼神。
萧韫并未多言,只说道:“今日过了,便安稳了吧?”
“对,不过依老夫看,谢公子虽身子弱些,却是能经得住事儿的。”李悯往椅子上一瘫,语气轻快,“估摸着再睡几个时辰也就好了,不碍事了。”
萧韫又“嗯”一声,确认谢寒枝无碍后,他便起身离开,毕竟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办。
才出院子,便瞧见等在外头的两人,郁柯先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过了今夜便无事。”萧韫扫了眼两人,“我得去文清阁。”
逐客令下得十分委婉。
褚元广却叫住了他,说:“适才没来得及与你说,皇上昨日召我入宫,想让我进兵部。”
郁柯冷笑:“姓余的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
兵部尚书是他余太师的得意门生,褚元广手握兵权做他的封疆大吏在西北好好的,倘若回都任职势必要交出北境兵马,还得看兵部尚书的脸色,分明就是明升暗降。
萧韫轻“哦”一声,状似平淡地说:“那我可得去同皇上一叙了。”
西北同西南相邻,老侯爷当年战死沙场时,还是端王妃靖安侯率兵驰援,方才拖到世子褚元广赶赴北境,余太师急着想要北境的兵权,矛头对准的便是与朔郡毗邻的南邕。
“好。”褚元广说,他抗旨不尊是一回事,萧世子去跟皇上掀桌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这种事萧韫最擅长,余太师那头老狐狸都讨不到好。
.
宫中政事堂。
萧恒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时不时地瞄一眼从容品茶的萧韫。
永元帝虽然做了二十年的皇帝,但他坐上龙椅的那年也才是个八岁小儿,余太师有意将他养成个废物便于掌权,于是这位在宫中除了吃喝玩乐便也没有旁的事要做,哪怕父母相貌都不差,可他多年来耽于酒色,身形臃肿,眼下乌青,气力虚浮,被萧韫命人请到政事堂来时,还在美人榻上搂着新得来的宠妃宿醉未醒呢。
“那个……子桢堂弟。”萧恒说着便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地说道:“你找朕来到底想干什么啊?若是无事,朕可就走了。”
“自然有事。”萧韫淡声,“听闻陛下要将定北侯调入兵部。”
“哦这事儿啊。”萧恒百无聊赖地点点头,理所当然道,“定北侯多年在外征战,也该歇歇了,朔郡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哪有雍都好啊。”
说到最后,语气也变得如痴如醉,脸上甚至浮现近似回味般的神色。
“西南西北,接壤夷族,乃我大夏要塞,守城之将轻易换不得。”萧韫缓声,“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不大高兴地拧眉,他不喜欢那个盯着他皇位的同胞弟弟,更不喜欢帮着他的远房堂弟,肥厚的手掌蓦地拍在龙椅上,“朕说让他回来就回来!这是赏赐,有什么好收回成命的,你回去吧!”
萧韫也不愿意同这个做傀儡而不自知的草包多话,便将手中茶盏搁在案上,磕出声轻响,不容置喙地重复:“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恒挤在肥肉里的两只眼睛露出阴冷恶毒的光,抬起下颌,说道:“朕是皇上,朕就是要让定北侯回来,端王世子是想抗旨吗?!还是说,南邕和朔郡要反了?!”
萧韫觉得自己真不该同这么个东西浪费唇舌,还不如同余太师周旋几句。
他起身,说:“大夏的江山姓萧。”
可姓萧的人却不止一个萧恒。
萧恒直到人都走了才反应过来言下之意,渗入骨的冷意渐渐从脊背攀上,他额心淌落下一滴冷汗,忽地喊道:“去,去请舅父来,朕要杀了这群犯上谋逆的东西!”
萧韫走到殿门前时还能听见萧恒杀猪似的尖锐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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