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契机
谢寒枝不知自己意识昏沉了多久,醒来时正逢日暮,霞光透窗而过洒了满地绮丽的红,像一场温柔灿烂的美梦。
“谢公子?”
有人在唤他。
“谢公子?您感觉怎么样?”
谢寒枝失神的双眸渐渐清明,他身上也不是很疼,应当是敷了药,清清凉凉的,也看清适才唤他的人是站在床前的孔乔。
“孔……”
他刚说一个字便顿住,因为声音太过沙哑,发音也极为艰难,片刻后谢寒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萧韫似乎是说过,他还不能说话,于是抿起嘴露出了个抱歉的神情。
“醒了就好,世子很担心您。”孔乔一如往日般不苟言笑,说完便吩咐人将温着的饭食取来,“药已服过一次,李大夫交代等您醒了先吃点东西。”
谢寒枝慢吞吞地坐起来,小心地没碰到左肩后的伤,正好下人将一碗酥蜜粥端来,他从受伤就没怎么吃过东西,这会儿的确已经饥肠辘辘,接过粥后便一点点地吃起来。
暖热香甜的酥蜜粥入腹,谢寒枝脸上也有了点血色,用口型对孔乔说了“谢谢”,想问萧韫在哪,又觉得没理由,他现在这个样子话都说不明白,倒不如好一些再去道谢。
但孔乔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解释道:“世子去见何大人了,一会儿就来看您。”
谢寒枝乖巧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垂下眼。
何大人。
能让萧韫去见的,除了萧启的先生何文韬,便是他的伴读何知远。
何文韬本就出身南邕,又曾是端王府的家臣,自然听得是端王府的令,萧韫是终于发现他们养的这个储君出问题了?
谢寒枝不习惯屋里有人伺候,便遣走了萧韫留下的人,这次受伤本就是必然之事,可被萧韫救走在谢寒枝的意料之外,原书中既定的命运让他从出生起便再无翻身转圜的机会,但似乎从离开安王府的那一刻起,书中束缚着他的无形命运已经开始偏移。
左肩的烫伤隐隐泛着疼,再好的药也不可能让这伤立刻好起来,谢寒枝想到新伤下的陈年旧疤,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
无巧不成书,萧韫那一杯茶几乎都烫到了后边,在那旧伤上叠了层新的,而原本的疤是教坊司的人在他身上浇下了热粥。
在他母亲自缢后的第二日,没有母亲庇护的孩子在教坊司举步维艰,死个人也成了乐子,那些人嬉笑着将热粥浇在他身上,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那是书中命运注定要让他经历的苦难。
那天他带着伤偷溜出了教坊司,他刚刚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便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卫家,卫文彬春风得意了许多年,住着气派的大宅子,谢寒枝没能看见自己的生父,倒是正好见到了余氏带着卫云乐出行去庙中祈福回来,衣着华贵光鲜亮丽的小公子奴仆成群,下马车都是要踩着人的。
那时谢寒枝便知道,那不是属于他的世界,他注定要烂在不得见人的阴暗角落里。
回教坊司后,谢寒枝被罚跪了一夜,腿上的旧伤也是那次得来的,只不过那时小小的谢寒枝没有想过,无论怎样规避,这书中的故事都要把他推向那个看似繁华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而后在主角们被人赞颂的一生中,成为被碾碎的踏脚石。
正出神,房门忽地被人推开。
谢寒枝抬头,与来者四目相对——是萧韫。
萧韫这次没坐到他床前,而是很规矩地坐上屋里的木椅,轻声说:“醒了就好,这件事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寒枝不怀疑萧韫的话,含笑点了点头,原书里萧启后期洗白,踩着他那个草包皇兄的脏污名声,一跃成为了忍辱负重多年的明君,院子里的男宠被遣散,也是因对挚爱钟情,浪子回头。
不过这次他干的事可是被萧韫当场撞破,想想白月光当着他的面救走了自己,谢寒枝心头便生出报复后的快意。
萧韫瞧见谢寒枝那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一时无言,也失笑道:“笑什么?”
谢寒枝眉眼弯弯却不吭声,他当然要笑啊,这次不仅活下来了,还让萧启栽了跟头,这伤也算值了。
“成璋和凌鸿今日来看过你。”萧韫说完,瞧见谢寒枝微愣的神色,用安抚似的温和语气说,“放心,没让他们进来,凌鸿还会在雍都留几日,等你好一些再见他们也不迟。”
谢寒枝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想去摸颈上的伤痕,他的伤都集中在上半身,毕竟萧启没来得及脱他裤子,现在的确是不宜见客,就这么一个走神,便摸着了左肩的烫伤,疼得他闷哼一声,皱起了眉。
萧韫无奈:“……别乱动了。”
“我没事。”谢寒枝用口型回应,又飞快添了一句,“知道啦。”
突然,谢寒枝忽然想到了原书中的一个剧情,状似无意般地用嘴型问道:“定北侯,要走了?”
“嗯,他该回朔郡了。”萧韫说得平静。
余太师想要北境军的兵权根本是痴人说梦,今日他入宫也是要告诉余世修,定北侯会回到西北去,让他少打这份心思。
但萧韫发现谢寒枝却忽然沉默下来,神情像是在犹豫什么。
忽然,谢寒枝唇微动,艰难地用嘶哑嗓音说了两个字:“纸,笔。”
萧韫微怔,随即吩咐人取纸笔,谢寒枝要写字,在榻上不便,他掀开被子下榻,坐到了萧韫对面,正好下人也送来了笔墨。
谢寒枝取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围猎。”
笔锋细劲灵动,可见在字上谢寒枝也是下过功夫的,但萧韫更在意的是他想表述什么,略作思忖后颔首道:“春日围猎都在西山猎场,在清明后。”
谢寒枝抿了抿唇。
他口不能言,与萧韫说话时,萧韫不能错开目光,所以他才选用纸笔,他知道这个剧情点是萧启的机会,同样也是自己的机会,可就这样说出来,他又没法解释自己怎么知道的。
原书中这是萧启得到定北侯相助的重要剧情,定北侯回都后萧启便想要接触,只不过定北侯谨慎,从来没回应过萧启的招揽,这次回都余太师想要将定北侯留下,借此从北境军中分一杯羹,褚元广注定没法顺利回朔郡。
原书中,定北侯是借着围猎之际强闯出了雍都。
谢寒枝再三犹豫,还是缓缓下笔,写下了八个字。
而看见这四字的萧韫目光骤然沉了下去。
“围猎之前,他回不去。”
萧韫若有所思地抬眸。
谢寒枝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唇。
“……别怕。”萧韫声音依旧和缓,伸手在尾巴都要炸开的小狐狸手上轻轻拍了下,“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谢寒枝便轻易地被安抚下来了,他又在纸上动笔,这次写得是四个名字。
“刘子庚。”
“赵裕和。”
“孙守。”
“杨骞桦。”
写下名字后,谢寒枝还特意将后面三个人名圈了起来,而后画了个箭头,指向第一个“刘子庚”。
萧韫缓缓吐出口气,又安抚了一下紧张到死死攥着笔杆的谢寒枝,这才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三个,杀了刘大人?”
谢寒枝点了点头。
萧韫知道这其中的紧要,一时陷入沉思。
这件案子是个旧案,但萧韫了解一些,八年前朔郡陵县地动,附近山多,不少村县都受了影响,天灾之下人力实在微末,正是冬日,被山石活埋的、逃出后活活饿死的、冻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偏偏西北部族叛乱,身为节度使的老侯爷带兵平叛,自然无暇顾及赈灾。
彼时刘子庚刚中进士,就在距陵县不远的豫县上任知县,被上头委任了办理赈灾事宜。
可就在陵县事毕,刘子庚上折子述职时,这位刘大人竟想不开寻了短见,自缢而死。
虽说死得是仓促了些,可案子就这么结了,因为老侯爷在西北大败战死阵前,那之后十九岁的世子从雍都赶往战场披甲上阵,没人在乎刘子庚的事。
褚元广用了一年平定西北,之后还曾追查过这位死在陵县的赈灾官,可从底下逐级上报到褚元广那,已是合情合理。
这桩旧案就连萧韫也知之不深,不过后面三个人名,萧韫也从褚元广那知道一些。
杨骞桦便是陵县的知县,而赵裕和则是他上面的知府,另外一个孙守,是刘子庚身边的家仆。
若说这三人合谋杀了刘子庚,想也是为了为什么。
贪墨赈灾款!
他正想着,谢寒枝却又在纸上写了起来,先是一个人名“刘念安”,就写在“刘子庚”旁边,还特意标注了父子,而后,他又重重写下四个字:“御状,余家。”
萧韫心头一跳,当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余家查到了这件事,刘子庚来雍都告御状了?”
谢寒枝点点头。
萧韫知道事关重大,当即便道:“我知道了,你安心养伤,这件事我会处理。”
谢寒枝却摇了摇头,而后又提笔开始写。
萧韫耐着性子看,却见他在“刘念安”旁边打了个箭头,又写下了一个两个字。
箭头正对着的两个字,是“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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