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猎场

大夏太祖皇帝武将出身，善于骑射，坐稳帝位后每年都去西山猎场狩猎，这习俗便流传至今，初时为了警醒后世子孙，到如今已然成了皇室与世家子们玩乐所用。

西山猎场内水草丰茂，树木葳蕤，内设二十四苑种采蔬果瓜，圈养獐鹿和其余猛兽，以供围猎所用，又建行宫名为西川苑。

萧恒与他爹崇明帝萧季是一脉相承的文不成武不就，每年围猎也就是在行宫吃喝玩乐，等着余亭致他们带猎物回来。

萧韫带着谢寒枝行宫城墙上看过布防，待到猎场入口时，要进猎场的世家公子们已经牵着马等候。

萧恒坐在有帷幔遮阳的座辇上，一左一右各有美貌宠妃相伴。

见萧世子过来，其余坐在下方的百官起身相迎，哪怕是太师余世修也得站起来，萧启也下意识地瞧过去，随即连同他在内的众人都是一愣。

围猎不比其他，萧韫今日也舍了那宽袖袍子，换了身干练武袍，只不过这身衣裳并非是往日的月白，而是古雅沉着的蟹壳青，墨绘竹纹，使得他那几分缥缈气质更为冷肃。

他身边还跟着个眉心有朱砂痣的美貌少年，身着淡青的水绿色窄袖袍，白梅绣样。

二人衣着一深一浅，竹梅交映。

能混上与天子同宴的官员，不见得有为官的本事，却懂得有些话该不该说，故而没人去问萧世子带的是谁，齐声便道：“恭迎世子——”

谢寒枝还是头回见着这么多官员低声下气，心想那天在安王府，瞧见世家公子们出门相应也远远不及现在，毕竟他们老子都得给端王世子行礼呢，一个世子，排场怕是已比得上太子了。

“免礼。”萧韫淡声，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萧启。

萧启瞧见他们两人一道过来时便露出愕然神色，今日的萧韫与他惦念的心上人极为不同，再没有云雾间的仙人之姿，反倒像一柄闪烁着森冷寒芒的兵刃，唯一不变的是仍旧冷若冰霜，不可近观。

但他却偏头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而后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萧启从没见过这样的萧韫，他就像仙人入世，孤高皎皎，但在这一刻遽然沾染了人间烟火。

而谢寒枝也仰起脸瞧萧韫，笑得温驯又乖巧，也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

实则萧韫是在低头问谢寒枝：“叫我换衣裳，是因为这个？”

“嗯。”谢寒枝知道萧韫误会了什么，却没解释，而是正大光明地偏头对上了萧启阴沉目光，唇角一勾，露出个笑。

萧韫喜净，爱穿白衣，哪怕围猎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他又不需要讨赏赐，但谢寒枝答应留在端王府，还有另一个条件——围猎那日，萧韫不能穿白衣。

于是便有了两人身上这套极为相似的衣裳，萧世子根本不吃一点亏，不穿白的就穿一套。

瞧见谢寒枝那堪似挑衅的神情，萧启脸色更加难看，却又心乱如麻，一时想起谢寒枝那句“你不了解世子”，一时又是谢寒枝那艳如狐的笑，他知道自己在嫉妒，在嫉妒那两个人——

一个是本该在自己后院的男妾，一个是惦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可偏偏是他们两个如今站在一起！

他嫉妒得要发疯，全然忘了老师何文韬的叮嘱，当即从座位中站起身，冷声道：“本王也要进猎场！”

何知远微微变了脸色，刚想去拦，却远远瞧见自己父亲轻轻摇头，神色微顿，收回手叹了口气，才吩咐道：“还不给王爷挑匹好马来？”

何文韬早叮嘱过，还不到安王崭露锋芒的时候，可萧启不以为然，如今波折丛生，站队的朝臣都有了退缩之意，这围猎岂不是崭露头角稳定人心的好时机？

眼瞧着人挑了马给萧启，谢寒枝笑吟吟地递了萧韫一个眼神，意思大概是“你可要输了”。

“别乱瞧了。”萧韫没带折扇，只能用指尖轻轻点了下谢寒枝的眉心，“西山猎场山光水色皆可赏。”

谢寒枝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萧韫的言下之意——萧韫不想让他再看萧启。

“我还没见过山水呢。”谢寒枝说着转身，瞧见萧韫那批乌黑鬃毛的高大骏马，忽然一顿，眼神狐疑地瞄向萧韫。

——他不会骑马，而且只有一匹马。

所以该不会是…？

萧韫含笑说出了谢寒枝的猜测，“你与我同乘一骑。”

不等谢寒枝回绝，萧韫已然翻身上马，而后对他伸出了手，“上来。”

谢寒枝已经感觉到无数视线汇聚过来，他深吸口气，握住了萧韫的手掌，而后那只手蓦地握紧，向上一提，谢寒枝就这么被萧韫单手带上了马，脊背紧贴着萧韫的胸膛。

有那么一瞬间，谢寒枝什么都想不了了，脑中一片空白，周遭一切都仿佛化作虚无，唯有萧韫的怀抱真切而温暖。

“我们走了。”

谢寒枝听见萧韫清冽低缓的声音，像是附在他耳畔低语。

……这分明就是在故意占便宜。

谢寒枝抿起嘴，红晕从耳尖窜出，飞快染红了玉白的后颈，蜿蜒潜入了淡青色的衣领内。

萧韫不动声色地多瞧了几眼，忽而生出自己都觉着羞愧的隐秘心思——不过是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该不会整个人都红了吧？

萧世子当众带人上了自己的马，震得在场官员们都错愕不已，而后萧启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阴郁不已，一言不发地取了箭筒和弓后翻身上马。

萧恒猛地直起身子，脸上肥厚的肉随之一颤，带着恶意的戏谑高声道：“萧子桢带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从二弟府上带走的乐人吧？”

还没走远的萧启听见这句话，攥紧了马鞭，猛地一挥，策马便进了猎场。

萧恒倒是没注意自己这个弟弟，他还在想萧子桢带走的那个人，据说是个教坊司的罪臣之后，还被安王当男宠养了一阵子，他本想不明白男人有什么好的，直到方才——

遥遥一望，萧恒就明白了。

这乐人竟然生了这样一张脸，难怪，难怪……

可有人一直在看着萧启，卫云乐始终跟在萧启身边，见他走了也咬牙策马跟上，他也是世家子弟，自小修习君子六艺，从萧世子将谢寒枝带来那一刻，卫云乐也无比愕然，他想不到萧世子竟然会带一个乐人来这种地方，但心里还存着几分旁的心思，投壶是小把戏，他可不信一个教坊司的乐人会骑射。

一个低贱之人，强行往上爬也只会丢人。

正当他想着谢寒枝会如何丢脸的时候，萧世子竟然带着他共乘一骑！

还有萧启那明显动怒的反应，都让卫云乐嫉妒得暗暗咬牙。

那个贱奴，怎么总是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