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银羽
自从当年遇刺后萧韫便不再入猎场,但对西山猎场仍旧了如指掌一般,游刃有余地带着谢寒枝与旁人散开,那些世家子为讨赏而来,牵狗的牵狗,架鹰的架鹰,很快便不见踪影。
马匹速度慢下来,周遭树木葱郁,正值春日,花草茂盛。
谢寒枝从前也听过侠客仗剑天涯的话本,想过教坊司外的天地,但总没有亲眼见得草木风物,直至今日,方知何为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萧韫驭马娴熟,刻意放慢了速度,好叫谢寒枝能有时间赏景。
“会用弓么?”
谢寒枝四顾之际忽地听见萧韫问这么一句,回头一瞧,萧韫已将挂在马鞍旁的箭筒背上,手里握着一把弓。
那弓对萧韫而言有些轻得过了,谢寒枝只瞧一眼便能看出来,萧韫可是能挥得动重枪的。
谢寒枝便明白萧韫接下来想做什么了,似笑非笑地对他一扬眉,“教坊司不学这个,只学过两年舞剑。”
“改日舞来瞧瞧。”萧韫便将弓塞入谢寒枝手里,转而去握他的手,在拇指上套了个冰凉的指环。
谢寒枝被人整个圈在怀里,鼻尖萦绕他身上极淡的冷香,分明整个人都泛起了绯色,却还是故作镇定道:“报恩的事,不是都两清了?”
说罢,低头瞧自己的拇指,萧韫给他戴了个白玉扳指,晶莹似水,上有凹槽。
“两清?”萧韫轻轻一捏他清瘦的指节,又攥着那截纤瘦的腕向上一抬,教谢寒枝摆出用弓的姿势,轻笑道:“不是就还了一次么?”
谢寒枝不吭声了。
萧韫便又轻笑出声。
“猎场都来了,总要玩几下。”他将手按在谢寒枝后肩明显微凸的蝴蝶骨,轻声:“试试拉弓,这里也要发力。”
谢寒枝没握过弓,只能依着萧韫的教导试着拉弓,好在他在教坊司学得琵琶,整日抱着琵琶到处跑,拉弓倒也不算难,只是姿势拿捏不准,更别提射箭。
但有萧韫在,谢寒枝很快便摸清了些关窍,戴扳指的手指勾住弓弦,向后一拉,手至而后,便将弓弦拉满。
“做得好。”萧韫轻声夸赞。
他那日见谢寒枝投壶,就晓得他不是真的瘦弱,腕子虽细,是因他骨量如此,淡青袖内的手臂纤细却结实,适才他轻轻一碰,便能感觉到覆着的纤薄肌肉。
谢寒枝收了力,摆弄着那把木弓,他是有几分兴趣的,琵琶、投壶亦或是茶道,他学得好是因想要保住自己,但今日有萧韫在这儿,他不必再想着如何自保,而是单纯地可以做任何喜欢的事。
见谢寒枝垂着头不作声,萧韫无声轻叹,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递了过去。
他问,“想不想试试?”
谢寒枝犹豫片刻,忽地往周围看了看,才发现这里只有他们俩,猛地攥住了萧韫握箭的那只手,“这里只有我们,你……”
“谁说只有我们?”萧韫眉梢微挑,便明白谢寒枝在担心什么,意味深长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我当然懂,同样的亏也不会吃第二次。”
谢寒枝诧异扬眉。
萧韫凑他耳边低声一笑:“这周围都是我的人,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没人过来?”
谢寒枝红着脸伸出手,十分放肆地将萧世子的脑袋推开。
所以这安谧僻静都是萧韫故意弄出来的,就是不想有人来打扰他是吧?
“你……”谢寒枝斟酌了须臾,有些遭不住萧韫一套又一套的小心思,半晌才憋出后半句,“你这样一点都不规矩。”
和原书里那个冷到亲爹都不能碰衣角的萧世子差得也太多。
萧韫耳根也红了须臾,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却当真是头回对一人生出别样心思,既有保护欲,亦有隐晦的旖旎欲念,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可谢寒枝却对他百般躲避,宁愿回教坊司去……
若是再不动点心思,谢寒枝这会儿焉能安安稳稳坐在他的马背上玩弓?
“嗯。”萧韫坦然承认,又轻声说:“不过也没有坏规矩。”
委婉地替自己解释了一下,他至少还拿捏着分寸的。
谢寒枝早已松开手,从萧韫手上接来那支箭,萧韫驱马慢行,却又忽地停住。
“往哪看。”萧韫拍了下谢寒枝的手臂,示意他搭弓,指尖往前一点。
不远处繁茂枝叶交错遮掩的矮密林内,露出了一双鹿角,谢寒枝挽起弓,一时却不敢动,萧韫握住他拉弦勾箭的两只手,稳稳擎住后一箭射出,那灌木中的鹿似乎有所察觉想逃离,却没能逃得开萧韫这一箭,栽倒在了灌木后。
谢寒枝这才缓缓喘了口气,刚放下手,便瞧见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两个人来,利落取出那支箭擦净后上前垂头呈上,而另一个则是将猎物拖走。
萧韫将箭拿回来,那两人也消失了踪影。
谢寒枝这下明白萧韫说这里都是他的人是什么意思了,若是有人想故技重施在这儿刺杀萧韫,除非动用禁军私兵,否则那几个死士都不够萧韫手下杀的。
他方才瞧了一眼,那一箭直穿鹿颈,但他觉得萧韫的第一目标不是脖子,而是头颅,只不过这把弓太轻,他不得不松了力道,才稍稍下移了些许。
“这是你的。”萧韫轻声说,“待回去叫他们烹鹿肉给你。”
猎到的猎物都得献给皇帝,但萧韫自然不必,就算是皇上与余党,也不敢随意动萧世子的东西,毕竟萧韫不仅有个能领兵打仗的母亲和妹妹,年幼时便敢独自来雍都,端王与靖安侯怎会不顾及亲生儿子的安危,萧韫手里也攥着兵呢。
谢寒枝弯起眉眼,“分明是你的。”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萧韫沉吟须臾,轻声:“那我愿意给你。”
谢寒枝笑出声,指尖轻轻敲了下手里的弓,“我是说皇室的猎场难得来一回,我总要猎到一只自己的。”
萧韫一怔,随即唇角微微勾起,“好啊。”
谢寒枝从来不是只会坐等的人,萧韫早便知道,这可是敢偷偷摸摸算计天潢贵胄的人,可在萧韫看来,这还不够。
“要做猎手,便不能迟疑犹豫,要一击即中。”萧韫边驭马,边对谢寒枝说,“不要想着箭,要盯紧猎物,双眼所见,即箭所向,必杀之。”
分明是平和的语气,谢寒枝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杀气。
谢寒枝点点头,转过头问道:“世子的射礼也是宫里教的?”
“不是。”萧韫说,“是孔乔,她是我母亲的亲卫,自从我来雍都,她便带着孔辰来保护我,若论箭术,即便我母亲也得甘拜下风。”
谢寒枝想起端王府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寡言管家,脱口而出:“她是银羽十九卫的首领?”
原书中曾提过,萧稹柳青姿不放心儿子入都,便将银羽十九卫都放在了他身边,十九卫并非是十九人,而是十九支兵马,这支亲兵曾跟着老侯爷,曾在西南战场杀得边境小国闻风丧胆,而那批旧人也早已葬入了时光中,西南安定,十九卫也再未出现,其实是被萧韫带到了雍都。
而银羽十九卫的大首领,箭术冠绝天下,曾在战场一箭射中对方站在城墙上的首领,箭矢穿透了脑袋将尸体钉在了城墙。
原书中,萧启能掀翻雍都权贵们的桌子,也靠着萧韫暗中相助,甚至将银羽十九卫借给了他。
说完谢寒枝便猛地僵住,他也不敢回头看萧韫,以他的身份,不该知道这些秘密。
十九卫本该是天下之兵,如今却成了端王府的私兵,他们不看兵部的调令,只认靖安侯的大印。
半晌,萧韫也没作声。
谢寒枝惴惴不安地攥紧了弓,额心都沁出了冷汗,轻声说:“我……”
“你说得不错。”萧韫缓声。
他的确因谢寒枝的话惊诧不已,银羽十九卫随他来雍都不是隐秘,但毕竟只是为了震慑而已,需要被震慑的人才会知道,银羽十九卫早就不在南邕了。
但谢寒枝知道。
若是以前萧韫还会想想,谢寒枝是从哪知道的,他背后又有什么人,可自从刘念安的事情后,谢寒枝所知道的这些便值得深思了,尤其是——他背后实在清白,唯一一次算计上萧启,是利用了郑昱青,还顺道将郑昱青彻底塞进了余党内。
这么一来,只要余氏一倒,郑昱青也别想好过。
“世子…”谢寒枝轻声。
“嘘。”萧韫轻拍了拍他拿弓的手,将方才那支擦净了血迹的箭矢重新放入他手中,向前指了指。
谢寒枝顺着瞧去,远处有一只灰黄野兔正立起耳朵,大抵是听见了响动,随时准备逃命。
这次萧韫没再握着谢寒枝的手,箭靶与活物不同,何况谢寒枝连箭靶都没射过,一箭掠出,擦着兔耳直插入地,那兔子受惊猛地窜走,不消片刻便没了踪迹。
“跑了。”谢寒枝轻声,“差一点儿。”
“差一点,它就会死。”萧韫翻身下了马,牵着马往前走去捡那支箭,“但你只是空了一箭而已,算不得什么,但有些时候,差这么一点,死的可能就是你。”
他将箭上的尘土擦去,装回箭筒,又翻身回了马背。
谢寒枝知道他话里有话,是在提醒自己要小心行事,结果这人下一句便是:“不过有我在这,你可以差一点。”
他没问谢寒枝怎么知道银羽十九卫,却对他说,我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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