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猎物

一个时辰过去，萧韫慢悠悠地带着谢寒枝找猎物，没有猎狗搜寻的情况下，他们自然只能零星地碰着一点猎物，谢寒枝失手过几次后便逐渐摸到些技巧，甚至有一箭射中了一头獐子的腹部，未能毙命，被它逃了。

即便如此，谢寒枝依旧很冷静，丝毫不见浮躁之色，每一次拉弓都比之前更稳。

萧韫暗叹他学得快，无论是心性还是悟性，这雍都的世家子们少有人能比得过谢寒枝，倘若不是时运不济生在了教坊司，说是大夏栋梁也不为过。

可惜罪臣之后四个字，就足以断绝谢寒枝的前程。

而谢寒枝已经再一次拉开弓，这次他的目标仍然是一头鹿，大一些的猎物总比野兔山雀要好，谢寒枝屏息凝神，拇指上的扳指已被体温沁得温热，他神色认真，手臂上纤薄的肌肉随拉弓动作而绷紧，整个人的气质也无意识地凌厉起来。

萧韫饶有兴趣地瞧着，本来以为这一箭也是要往鹿肚子上射，但在那支箭倏尔掠出后，萧韫才遽然发觉，谢寒枝这一箭是冲着那鹿的颈去的！

一箭穿喉！

直到那头鹿倒下，谢寒枝才缓缓吐出口气，放下了弓。

萧韫也回了神，这才明白过来，谢寒枝之前几次都是有意试探，但这次他觉得足够了，可以了，于是这一箭直奔着一击毙命而去。

他成功了。

萧韫一低头，正好谢寒枝回头瞧他，眉眼间含着笑，那颗朱砂痣红得晃眼。

他倨傲地仰起脸，说：“看吧，我猎到了一头鹿。”

是啊，那是他的猎物，萧韫想，心中却又生出了古怪的想法——谢寒枝猎到的不是一头鹿，而是他。

他感觉自己成为了谢寒枝的猎物。

“是啊。”萧韫忽地伸手捏住了谢寒枝秀白的下颌，将他禁锢在怀中后不由分说地垂首吻了上去，一声呢喃便弥散于彼此的唇间，“你猎到了。”

萧韫的吻和他平日在外表现的冷淡斯文截然不同，试探须臾后便是堪称凶悍的掠夺，炙热而炽烈，谢寒枝一瞬间懵住，意识便被这个吻裹挟入混乱洪流，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锁在囚笼中，退路封死，无处可逃，只能被动地仰起脸任由萧韫亲吻。

就在谢寒枝觉得难以喘息之际，萧韫微微退了些，只与他贴着唇，似乎是轻轻笑了声，“现在轮到我了。”

猎物偶尔也会变成猎手，正如现在，萧韫不甘心只成为一个猎物，他同样是不可小觑的猎手。

谢寒枝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不过一瞬恍惚，萧韫又吻上来，比其方才的莽撞凶悍似乎更为娴熟，谢寒枝也更难招架，他听见了凌乱的喘息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萧韫的。

从混乱的思绪与彼此交融的喘息声中，谢寒枝艰难地扯回一丝理智，他将手搭在萧韫掐着自己下颌那只手的腕上，余光中却忽地发现不远处有一道骑着马的身影，也就是这么一瞬，他猛地攥住了萧韫的手，阖起眼近乎温驯地迎合起了这个吻。

再被萧韫松开时，谢寒枝淡色的唇覆着层润红，连眼尾都洇开了绯色，下颌上还印着萧韫掐出的红痕。

“好红。”萧韫还用指腹轻轻蹭了下那红痕，似是无意般向旁边瞥了一眼，唇角微勾。

空荡荡的林间，方才还有一道身影。

而谢寒枝也往哪瞧了一眼，他将萧韫的手拨开，轻声问道：“为什么？”

周围都是萧韫的人，没有他准许，不会有人能走到这里来。

萧韫是故意的。

“因为嫉妒。”萧韫坦诚，他轻轻抚着谢寒枝的脸颊，动作温和轻柔，丝毫看不出方才接吻似的凶，“那你呢？”

他发现谢寒枝想要推拒的动作，但在看见那人的时候，谢寒枝忽然停下来，甚至还回应了他。

谢寒枝沉默下来。

他终于明白萧韫不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仙人，萧韫会因为他而嫉妒萧启，甚至用这种虽拙劣却猛烈的手段去发泄。

但他没提萧韫的那个吻，将脸别开后轻声：“看他不痛快，我就高兴了。”

为什么那时候没推开，谢寒枝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看见了萧启？

谢寒枝稍微动了动，想和身后抱着自己的萧韫拉开距离，却感受到了什么，蓦地僵住，随即便被萧韫扣紧了腰身。

“抱歉。”萧韫的语气有些懊恼，嗓音低哑，“先别动…阿琢。”

谢寒枝愕然地瞪大眼，忍不住颤栗，却再不敢妄动。

.

萧启在林中策马狂奔，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见的景象，可偏偏又看得那么真切。

萧韫在马背上抱着谢寒枝，两人吻得难舍难分，谢寒枝乖顺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清瘦漂亮的少年依靠在男人怀里，温柔驯服，与那个在他面前对峙挑衅的仿佛是两个人，还有萧韫——

萧韫竟然在吻一个男人，一个从教坊司长大的、甚至在他府上住过两个月的男人！

萧启只看了几眼，便落荒而逃，他知道自己如果留下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

马蹄声惊动了猎物，萧启为泄愤搭弓便射，连续射偏了几箭后再摸箭筒已然是空空如也，他坐在马背上狼狈地喘着粗气，死死咬牙，神色狰狞。

“谢、寒、枝！”萧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这个名字，恨不得将这名字的主人都嚼烂了吞吃入腹。

“启哥哥！”

他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惊呼。

卫云乐驱马上前，他适才瞧见萧启的马狂奔，还以为是马受惊了，一路追来，却没想到刚好看见萧启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念出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名字。

萧启还沉浸在刚才看见的那一幕里，也不管来的是谁便吼了声：“滚！”

卫云乐眼眶一下就红了，他还从没被萧启这么对待过。

他咬了咬唇，低声道：“启哥哥，他只是教坊司的一个贱籍乐人，原本就配不上你……你就那么喜欢他么？”

喜欢他？

怎么可能？

萧启下意识地否认，却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谢寒枝，哪怕是见惯美人的萧启也不得不承认，那天留下谢寒枝，就是因为那张一眼惊艳的脸。

还有方才他被萧韫抱在怀里亲吻的样子，就只是瞧了刹那而已，可萧启就是记住了。

萧启错愕地发现他对谢寒枝的印象更为清晰，而萧韫……他念想了那么久的人，竟然变得有些虚幻。

“不，不可能。”萧启茫然地皱起眉，低低呢喃着否认。

他喜欢的是萧韫，是芝兰玉树的君子，白衣清冷，纤尘不染，怎么……怎么可能……谢寒枝怎么配？！

可他忘不了谢寒枝和人接吻的样子，那副景象中萧韫的脸模糊不清，唯有谢寒枝那张昳丽到惊心动魄的脸格外真切。

卫云乐看萧启这幅大受打击的模样，也不知他究竟怎么回事，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启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了？”

话是这么说，可卫云乐心中窃喜，萧世子抱着谢寒枝骑马他是亲眼所见，如果启哥哥能彻底放弃谢寒枝，对他而言反倒是好事。

“没事。”萧启强迫自己从那荒谬的可能性中回神，脸色依旧难看，他瞥了眼卫云乐，微微眯起眼。

这个卫家的小少爷一直跟在他身边，若不是因为在芙蓉楼密谈时被他撞破，萧启绝不会纵容一个余党的儿子留在自己身边，但卫云乐的心思实在是遮掩得太差，他之前只是不想理会才装不知道而已，但或许……可以利用。

毕竟卫家对这个儿子可是骄纵宠爱，有求必应。

“你身边的人呢？”萧启问道，他是自己进来的，但卫家绝不会放心卫云乐自己进猎场。

卫云乐指了指后面，“都在那边呢，启哥哥，你自己太危险了，不如和我一起吧。”

萧启故作犹豫地沉默了片刻，才点头：“嗯。”

“太好了。”卫云乐眉眼弯弯地笑，“启哥哥放心，我的人已经打到不少猎物了，等咱们回去肯定也不是猎物最少的。”

萧启瞧着这张清秀的脸，却忍不住地走神，想到另一张艳丽到令人生厌、又忘不掉的脸。

.

西山猎场内有云罗河穿过，形成大小湖泊溪流无数，萧韫将马拴在湖边的树上，转回身走向正蹲在湖边拨水的谢寒枝。

谢寒枝静静看着水中的自己，直到倒影中出现了另一个人。

“世子。”谢寒枝忽然开口。

萧韫应了一声。

谢寒枝收回手，慢吞吞地站起身，转过来与萧韫面对面，冁然而笑：“其实不用这样的。”

萧韫微怔，“什么？”

“我。”少年仰起脸，好似要全无保留地将自己交出去，他轻声说：“世子想要我，不必这样费心的，我愿意，世子想做什么都可以。”

萧韫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他听得出来，谢寒枝不是在回应他的感情，他回应的是欲望。

萧韫几乎要被气笑，又实在笑不出来，只能缓缓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是世子，我愿意的。”谢寒枝仍在笑着，眼神又沁着冰凉的死寂。

他是落在枝头的一捧雪，看似晶莹，却不长久，日出便要融化，但在那之前，他宁愿融在月下。

萧韫久久无话，他总是能从那双桃花眸里瞧见深不见底的寂暗与悲伤，也明白那从何而来，于是更加不忍苛责。

“阿琢。”

萧韫伸出手，轻轻抚在谢寒枝眉心的红痣上，像是痛惜，又像无奈，低声叹道：“别作践自己。”

谢寒枝神色一滞，眼眶蓦然洇开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