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逍遥篇(三)
她从第一架寻到第十二架顶层,途中古书足有三万册,直到寅时,她才在二楼第十二架最顶层书中寻到法子,‘解折梨之毒,需舍道喂血换命,方缓矣。’书的最后一页写:“即使三法都试,也不一定能救回命数,试此法者均活不过暮年,万望思之,慎之,为自身斟酌,才是正。”
“好,那我就做第一个赌命的,我倒要看看此法到底有没有活路。”
隔日深夜,白云乔用葛布缚住手脚于木柱上,用烂掉的果子扼住喉咙不肯让自己发出声音,疼痛来临时,她颤抖着想蜷缩身子来缓解疼痛,可手脚皆被束缚,身子如被鞭打着般阵痛,叫她翻身不能,又碍于柱子挪不动,声音还未喊出,便听到门外传来唾骂。
“鬼哭狼嚎的,日日如此,叫的那般难听,今天怎的这般安静,难不成那废人好了?”
“没,你没看到那屋里还亮着光啊,这不,就是没到叫的时候,你听那屋子里的动静不小呢,走了,躲远些,今日应是能安眠了。”
“我看看你们今日怎么安眠?”唐诵提剑问。
“我…我们……没……没安眠……”仆从跪着惧怕的回。
“哦,没安眠,那屋中的人可是叫的难听,吵到你们了?”
“没……”仆从话未说完就被抹去了生机。
“你们有什么怨言,可以换个地方说,别在这里扰了她的清净,我生平最是厌恶搬弄是非之人,唐诵怒道:“再有下次,死的可不是这两个,听清了吗?”
仆从也惧怕的不敢动那两具尸体,只战战兢兢的跪成一排不敢回话。
灵云阁内
“谁让你绑自己的,唐诵吼道,走上前将她嘴里的果子拿开丢在地上,边解着葛布气怒:“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
“我...吵到……他们了……不可以…出声……”白云乔颤抖着扶着脖颈喘息着。
“吵什么,我全送去见阎王了,他们听不到。”唐诵用被子将她裹住抱着她道。
“不...要……”白云乔呢喃着,再度合上了眼,倒了下去。
唐诵刚要舍道,就听到门外师太的声音:“唐诵,你动了妄念,入了魔,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动刑?”
唐诵将她放到榻上盖好被子,缓步走到门前推开门坚定道:“师父,我没有。”
“我是否说过不能伤生灵?”无明师太问。
“说过,可我觉得他们算不上生灵。”
“是否为生灵不由你决断,众生自有他的命数。你是我门派中的大师姐,当以身作则,如今你当去沧雨亭,受三日戒鞭每日十二鞭,以反省自己是否入了魔的心。”
“好,若我能活着出来,是否证明我没入魔?”
“嗯。”
沧雨亭。
鞭打的声音,一遍遍传入耳中,她吃力的用手紧握绑着自己的锁链,腿从未曾跪在地上,嘴角挂着血迹也还笑着“阿瞒,挨过这个,我就弃道而行。”
一日、两日她的脸上也依旧挂着笑意,即使后背早已被打的血肉模糊,夜间斜着身子躺在杂草上也依旧不觉得有半分疼痛,只手上握着那杂草,嘴角吐出口血笑着道:“阿瞒,你什么时候再给我编个兔子啊?”说着便闭上了眼,记忆也陡然回到了景安十九年的圆夜。
那晚,襄瞒城外,杂草堆旁。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正衣衫褴褛的躺在地上挣扎着,呼吸急促的身子都在颤抖,却想着伸手去抓那些地上的杂草,来抵过天寒。
刚要拿起杂草来吃,就看到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比她还要小的孩童,孩童身着白衣犹如仙子般靠近着自己,她生平头一次见那般清澈的眼,与白净清秀的面庞,愣了许久呆愣望向她,她用鹤氅将自己紧紧裹住,许久后,再度睁开眼时,看到她用弱小的身体撑着自己,她柔声细语道:“你可好些?”
“嗯。”紧接着又闭上双眼再未睁开用手捂着耳朵,开始蜷缩着身子。
“你怕黑?”
“没,谁怕了?”佯装不怕睁开眼放下手大声回怼。
“给你,你要怕的话就摸摸它,它不怕黑。”
“真的?”疑惑询问,拿起她递过来的东西又问:“这是什么?”
“你瞎?”
“没有啊,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大声回:“是兔子。”说完就挪开了身子。
她这时才缓过神,只是身体没支撑住,当的一声倒在了杂草堆上,她吃痛的叫着:“啊……”又用手摸着头转而拾起地上的物件惊异道:“原来是只兔子!我都……”
“怎么,不像啊,不像还我。”她讨要道。
“像,很像。”她用手摸着那堆杂草编出来的物件看着心想(这很像我许久都没吃到的糖葫芦。)
半晌,小孩便从车上拿出吃的递给她,她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良久之后她二人便睡了过去。
日出,沧雨亭
“你可悔悟?”
“我应悔悟什么?”
一声脆响袭来,身子抖得更是厉害了,却依旧强忍:“啊……我应悔悟什么,我伤的不是生灵,是畜生。”
一声声叫喊,喉咙早已发不出声音,身子也再强硬不过鞭子,在最后一鞭袭上来后她倒了下来,哑着声音道:“阿瞒…你要信我……”
灵云阁。
白云乔醒来,她听到门外有人说:“大师姐,犯了禁。”
于是摸索着推开门走了出去朝那人询问:“大师姐,她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吗?大师姐她伤了生灵,入了魔,如今正被关在沧雨亭受罚呢。”
白云乔听闻只摸索着披了件单薄的白衣,便走上了山,心想着我还欠她一条命,便摸索着寻着路旁的树,凭着先前的记忆回想着去沧雨亭的驿道,那里紧挨着灵阁,上灵阁的路只登山这一条,沧雨亭亦是如此,说是紧挨倒也不算,毕竟还有一桥之隔,那桥名为忘生桥,顾名思义忘生,忘却生死,桥上更是断壁绝崖。就算是走上忘生桥,可距离沧雨亭还有百级台阶,方可到亭,这途中无树木无岩石,要想仅靠摸索上去,就需万分小心。
她摸索着树木走过那条山路,即使右手已然被划破,也依旧未曾停下,感受到空谷的声音时她靠在桥边的木桩处歇了下来,开始想,先前经过这里时便看到有人就算是睁着眼睛走也会掉下去,更别说她现如今瞧不清前路,就更不敢保证能走过这里,只敢挨着桥柱上的绳索用右手紧握着,脚向前试探着,一步、两步、三步、可碍于眼睛看不清前路,再是如何摸索,也不敢想下一步就是平稳的,可只要心想着萧钰,便想再赌一赌,脚正向前试探着,好似踢得了什么物件,那碎裂的声音像是骨头,那东西掉了下去,她依旧向前试探的走着。
可下一步就迈空了,右手死命的握着绳索,即使血已流进薄衫中,她也想再向前试试,身体往前探了探想着只要有木板就可将她撑住,但无论有没有撑的东西她也想再赌一赌,身体用力荡了过去,却硬生生的落在了地上。
“咳……”一阵巨痛袭来,鲜血猛的吐出,她辗转着想要站起,奈何腿好像动不了,只好用右手向前试探着台阶,向上一步一步的挪动着,早已忘记她先前穿的是一身白衣,而如今这件白衣早已破烂不堪,满尘是土与血迹,唐诵看见了她。
唐诵用手搂住她的腰身望向她的眼,流着泪心疼道:“你看看你,傻不傻,我没走火入魔。”
白云乔擦了擦血用右手捧着她的脸靠在柱子旁轻声劝说:“萧钰,不要…走火……入魔……”
“我没有……”
“可他们说…是你……屠了人命?”白云乔轻声疑问。
唐诵哽咽道:“我屠的不过是师父从盛京城救下两个罪囚恶人罢了,我无错……我才没走火入魔!”
清晨,万朝阁门前。
“师父,我等皆以为大师姐的道无错,不应被关禁闭,若这天下生灵都为恶事,屠了他又何妨呢?”扶羌携众师弟师妹跪拜说。
“为师的道是教你们勿听他人言语,寻自身之路,解万民于水火,如若他们有错便直接处死,这与天下的恶人又有何分别?”无明师太怒斥。
扶羌疑问:“可恶人也会变好吗?”
“自是不会,可你不能是恶人。”无明师太消气严肃回。
“为何?”
“天下诸般战况,有人希望可以战止战,有人希望可太平无忧,你希望这天下如何?”无明师太反问。
“以战止战。”
“荒唐,为师教了你那么多年的道,你全然抛之脑后,说忘就忘,你们若一并都这么认为,就在此处跪着吧。”无明师太呵斥道转身走入阁中。
“可…太平无忧不也是靠战,靠命搏出来的吗?”扶羌小声疑惑。
万灵阁内。
“为师今日只能舍尽内力救你,报你当年之恩,乔儿,你毒发的越来越快了,要挺住。”无明师太将内力输送到她体内。
内力在亏损的同时,她鬓角处早已滑落出些许汗珠,闭眼的那刻,好似回到了那年,景安二五年那时的陆家因被构陷全族皆入太狱,无一人可幸存,可偏是那时昭芸小将军头次立功,皇帝要赏她,除去为阿娘平反昭雪之事,皆可随她愿,而昭芸小将军并未许有大愿,只求皇帝能把陆家的兄妹赐给她当做仆人,皇帝便欣然答应,自那以后花家兄妹二人才得以存活。
日落,万朝阁门前。
“师妹,师兄也以为以战止战并无错,倘若放纵那些人践踏我国之疆土,那五郡四十二城的子民又当何去何从?”无风站在门外质问。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五郡四十二城?”
无明师太撑着虚弱的身体推开门庄严道:“我言的并非此意,也未说过以战止战不可,可你是否见过溪云郡那些逃难的百姓,是否听过他们的言语,是否瞧见那溪云郡十二城破灭的惨象,是否看到过那些饿殍遍野的尸体,与食不果腹的流民,你若是见过听过便不会在此说着什么以战止战并无错,也不会觉得那一两句言语便足以要了人命。”
“是,如今只剩四郡,可一两句言语有时也能害人命不是吗?”
“你可曾记得,你我族中之冤?不也是那一两句言语便言下的定论吗?”无风坚定回。
“为兄知道如今乱世,你我族中之冤,不可剥开云雾,但倘若乱世安平,那说不清的冤情,没准可窥见光亮,那怕一丝也未尝不可一试。”
“乱世安平,你我可沉冤,可现在呢,谁让乱世安平?”无明师太问。
“当然是你我教得这些弟子,可让乱世安平。”
“师兄,你当真要把他们也推进那乱世的洪流中?”
“我无此意,只是这乱世不早晚要他们去步入,难道她们能在这烟云山待一辈子不成?”无风淡定反问。
“至少此时不能下山,日后若要下山,也不能卷入那乱世的洪流中去。”无明说完甩手关上门回到屋中。
万朝阁外
“师伯说的可是气话?”扶羌跪着行礼问。
“不是。”无风绝然回应。
“那师伯您可曾教过我等要以诚待人?”扶羌眼里打转着泪水,却未落下一字一句道。
“不曾。”无风看向远处答。
“那师伯这几年对我们的教导您可曾记得?”扶羌又问。
“记得。”无风妥协道。
“师伯若将我等当做利器,我等也并无怨言,我等的命是师父与师伯救来的,我等只求让小师妹平安,勿入乱世。”扶羌跪地行礼代着众人恳求。
“好,可我不会将她困于山上,做这山间的笼中鸟,她终归是要下山的。”
“那我等恳请师伯保全她。”
“你们的这位小师妹才来了不过两月有余,你们起初还持着一片怀疑之心,可如今却要护着她,这是为何?”
“小师妹尚年少,才过十八,还是个尚不知世事的年纪,她不能卷入那洪流里,她应当好好的守在这里过着那本应逍遥的日子,那怕这日子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那也是好的。”
“好,我尽力留她。”无风应道。
万朝阁内
白云乔醒了过来用手拿开眼纱拖着病体起身沙哑道:“师父,大师姐呢?”
“她……尚在禁足,乔儿,你复明了?。”无明师太扶着她回。
“嗯。”白云乔点头。
无明师太担忧道:“你且先歇好。”
“师父,我想去看师姐。”
“你且先歇歇,可好?”无明师太将被褥盖好说。
白云乔掀开被褥,踉跄着走到门口推开门,看到门外那五位师兄师姐皆跪地上,便也走了下去跪在那里恳求:“师父,师姐误入其道,我也有责,您若是要禁足,还请您也禁了我的足。”
“云乔师妹,你快起来。”扶羌想扶起她,却被她推开。
“乔儿,你起来,你们也都起来吧,你大师姐的禁闭,为师解了,你们去看她吧,代为师好好照看乔儿与你们的大师姐。”无明师太走到她近旁将她扶起劝道。
“谢师父。”众师兄师姐行礼回。
诵雨阁外
“出去,我无需仆从照料。”唐诵趴在榻上吼道。
仆从畏畏缩缩的退出门外。
“云乔师妹,还是你代师姐师兄去看望吧,我们还有事。”扶羌听到屋中那声喝斥推辞。
“二师姐,若与众师兄师姐都有事,那我可以代劳。”白云乔回。
“好,多谢师妹了。”众师兄师姐行礼后便都散去了。
唯听见诵雨阁内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那屋中人恼怒道:“都说了出去,是聋了吗,再近前一步,我就送你们去地府。”
门外仆从未敢上前颤抖的低头不敢言语。
“你们也都下去吧,我来。”白云乔说。
仆从行了礼,便急忙退了出去。
白云乔推开诵雨阁的门劝说:“师姐,你若走火入魔,如今还尚有转圜的余地。”
“我没有,我不是说过吗,我无错。”唐诵看见她的那刻怒气也消了只沙哑着声回。
“师姐,若没有,那师姐可愿同我一起念清心诀?”
“好,你说我念。”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白云乔严肃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唐诵跟着念道,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着。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大道无情。”唐诵跟着念了一半,身子便止不住的颤抖着疼了起来,口中吐出鲜血,控制不住道:“去你大爷。”
白云乔蹲到她身旁轻轻拍着肩膀柔声说:“师姐,你…控制住跟我念运行日月。”
唐诵手握紧被子轻咳想跟着念,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着,她瘫倒在榻上疼晕了过去。
“师姐,萧钰…萧钰……”白云乔见她倒了下去,一声声唤。
片晌,她也开始支撑不住,眼神有些涣散的也跟着瘫倒在了她的身旁。
屋外微雨徐徐落下,那雨滴声仿若将两人都带回了那年的青梅林中。
青梅林是溪云郡内,襄瞒城外最不起眼的一片林子。
“你可喜欢吃这里的青梅?”一个十一,二岁的身着青衣的女郎从树上摘下颗青梅递到她手中问。
幼童身着白衣挽起衣袖拿过她手中的青梅尝着,嚼了几口,便吐了出去,嫌弃道:“又酸又硬,我不喜欢吃。”
“可我喜欢,我在这里待了六年,这六年间不曾有人问过我喜欢什么,只一心觉得我就该在这里,该在这里学着如何去打败敌人,她这么说着,失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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