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燕支篇(一)
彼时,狱外走出一女子她面似桃花,恭敬着朝他问:“老大,那个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杀了,不用留。”
白云乔听到那句话睁开眼摇头害怕道:“不……要。”
“你说不要,那你可听话?”
白云乔点头:“嗯……”
北雀对女子道:“好,你下去吧”
“是。”
“南栀璃,你备好伤药。”
“是,老大。”
白云乔看着他问:“你……要我……做什么?”
“我刚刚说的很清楚,学昭芸将军。”北雀解开绳子,将链条与她的项圈绑好,挑逗:“也不难,就先从走路学起,如何?”
白云乔扶着项圈回:“好……”
北雀手拿着链条朝前走着,手用力拉紧她颈处的链子说:“好好走,背要挺直。”
白云乔向前走着想将身子挺直,奈何那钉子早已嵌进骨间,根本直不起来,只昏沉着跟着他朝前走着。
一步,两步,三步,她将将昏过去时,北雀放了链子,转身走向她身后甩出一记重鞭,她被打趴在地上,嘴角吐出口鲜血,只听见那声音说“你会不会走路?再走不好我就将她杀了。”
“会…不……要,白云乔用手扣着黄士,从地上爬起来,向前走着,又一记重鞭抽了过来,她瘫倒在了地上,北雀又拾起链子怒吼:“我说,背挺直,赝品,你是聋了吗?”
白云乔用手扣着地,指缝间渗出的血迹,早染红了那尘土,却还想着要站起来,可刚起身,腿还站稳,就又重重的跌在了地上,哑声:“啊……没……没……没有……”
白云乔看向他,见他又要挥鞭,将眼闭了起来,一记重鞭还是落在她身上,只不过又一鞭落下时,未挨到她身上。
那女子握着鞭子乞求着:“老大,再打下去,她今晚恐熬不过封骨钉的疼,放过她吧,还有老大,自从太狱放出了许多犯人,京城便荒凉了不少,药实在不好寻。”
“好,明日,继续。”
“你的手可有事?”北雀俯身问。
“无事。”
“你…为何……”白云乔扶着颈趴在地上朝那女子问。
南栀璃给她探着脉劝阻:“你好,我叫南栀璃,来,我看看你的伤,先别说话。”她手扶上去,探着脉,眼瞬的就睁大了,惊道:“你这身上除了封骨钉怎么还有毒伤?”
白云乔将她的手推开凶道:“放开……别…碰……我……”
南栀璃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药丸递给她:“你吃下去,今晚会好受点。”
白云乔将头扭了过去,翻身侧躺着将她的手推了出去。
“吃,你怎么还不听话呢?我瞧你比我小,再不服药,等毒劲上来,你熬不过今晚。”南栀璃强捏着她的脸将药丸塞进她的口中着急道。
白云乔和她抵抗着,直到糖入了口,南栀璃才松了手,她立刻吐了出来说:“不吃……”
“吃,南栀璃把她的嘴捏开将药丸搁到她口中,用水顺了下去道:“咽下去,不许吐。”
白云乔扶着颈:“咳……咳……咳……”
南栀璃手顺她的背轻轻安抚:“小孩,顺顺一会就好了。”见她缓好,捏开她的嘴将糖放了进去捂着她:“不许吐,甜的,小孩都爱吃糖,你也会喜欢的。”
白云乔当的一下就咬住了她的虎口,趁她松手才将糖吐了出去厌恶:“我…不……喜欢。”
“你属狗的啊,爱吃不吃,不管就不管,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的。”南栀璃生气道。扶着手便走了出去心想(这小孩还真是犟!也不知能不能撑过一年之期。)
见她走远,白云乔用手扶着颈想要扯开项圈,手中用力,直至扯到面色涨红,便晕了过去。
日落时,外面传来声音:“开饭了,开饭了,这里是暗牢,这顿不吃,可没下顿,都醒醒。”
牢里的犯人见放了饭,便不顾及身上的伤痕争抢着,去吃饭,狱卒走到她的牢房前将饭放到地上恭敬着:“醒醒,开饭了,主上说你若不吃饭,明日更挨不住打,听到没有?”
“嗯……”白云乔应了声,狱卒便走向了别处。
她看向远处的饭,翻身朝那里爬去,手用力想触碰那碗,却没碰到,又挪动了下身子才将将碰到,想握住筷子,却怎么都拾不起来,只好用手触碰着那已凉的饭菜,将它放入口中咀嚼着,吃了没几口,她手扶上颈处,蜷缩着身子。
将刚吃过几口的饭,顷刻都吐了出来,饭菜夹杂着血,溅了一地,她双手环抱着身子用力摩擦着以缓解身上的冷,闷哼着呢喃:“冷……小……鱼……”半刻便倒了下去。
那声音仿佛传了很远,睡梦中唐诵好似听到了,她睁开眼,猛的又昏了过去,那场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昏暗无光的暗室中。
她用手砸着门声嘶力竭:“阿父,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没用的东西,我放你去边疆,是让你去结识朋友的吗?”
“阿父…不……希望我……结识……至交吗?”
“你不应该有,战场上都是敌人,你何来的什么至交?”
“阿父…请您……放我出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那个夜晚,从此等来的便只有辰时的那丝微光,与暮色将近时一些烂掉的饭菜,她只能颤抖的缩在角落里,几日后才敢看向暗室的布局。
暗室里只能看到柄很亮的剑,还有堆成山的木简,便再无其他,她紧闭着眼哽咽:“阿父……为何……不喜我,因…我是……女娃吗…可我从不逊于男儿……阿父原来……不是很喜欢…阿娘和我的吗?为何…那次…争吵……过后……就不喜……阿娘与我了,为什么…要弃掉…我与阿娘?阿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她拾起了那柄剑,也给它取了名字,用剑的光亮照着木简上的字,一遍遍的照着念着,摹拟着,暮色将近时她还是会坐回角里,抱着自己呢喃:“阿瞒,可还会记得我?”
走不出那道门,她便只是在墙上刻着日子,不曾知晓外面是何年,便又拾起那柄剑用力的砍着,每日都砍,却怎么也破不开那道门,日子久了,手上便生了茧,寒冬腊日里,手就会僵硬再难直起来,也很难再握住任何东西,只用眼看着当初她刻在墙上的那两个字,只盯着,直到没有光亮,如此往复着,冬日里便不做他事。
日子久了,她也自言自语了起来,痴傻的再走不出那道门,反复重刻修整那墙的字,整整四年,那日她终于破开了那道门,走了出来,说出的第一句话却尤为坚定:“我从不曾逊于男儿,我也可驰骋沙场。”她见到了辰时那耀眼的光亮,撒在身上明媚而热烈。
可那又怎会是光亮呢,她行了及笄礼后,又被送进了书斋,日复一日的习着字,背着诗文,跌进了另一口深潭里。
往复至此,梦从未醒。
景安三二年,夏。
朝堂上。
皇甫政将奏书甩了出去对着百官:“是谁造的这些子虚乌有的谣言,说什么南成侯有谋权篡位之举,笑话,朕岂会不知,他随朕出征时,尔等有谁请过愿,一个个的……文臣怕死,武将惧战,国亡之际,是尔等口中那要篡朕位的,南成侯随朕救的国,朕若再看到此等奏书,定诛了他九族。”
下了朝,昏暮,偏殿。
皇甫政应着陈无归道:“一年之内我中洲还亡不了国,一年后若能将她寻来,朕自会查明。”
“谢陛下。”
“陛下,当年微生太傅狱中死谏之事可否也一并查清。”
“够了,陈无归,朕已应了你一件事,其他事不是你个探花能决定的,滚。”
“陛下,臣不是决定,臣只是恳求,如此太子的储君做的才更是顺遂。”
“太子已废,你莫不是还活在去年,那即是死谏,便无需证实,微生言的谥号也不可更改。”
“陛下,缄言二字,实为不妥,还请陛下慎思,先生他并无过错。”
“没有更改之理,中洲还尚有四郡,待到日后朕自会再度亲征,此事无需再议,给朕滚。”
夜半,储宫。
皇甫珏已在储宫被关了半年之久,他整日以酒醒神一直走不出那一夜,是他从未曾察觉陪了自己十载的老师,竟会如此。
那是景安二五年的寒冬时节。
腊月初十。
一只信鸽传到微生言手中,他握着信件得知陆氏灭门一案竟只是因一句流言,便又想起当初独下扬南时所遇之景,那里的灾民饿殍遍野,食不果腹,当时的苏家在此地享有盛名,只是想为百姓喊冤,便递了状纸想让陛下看到,他也觉得那状纸陛下定会看到,可当他回盛京时,却只听闻那声名显赫的苏家早已被赐,灭了门。
想起此事,他不忍见陆氏也同苏家一样的下场,势要证陆氏清白,他想(既然民上书,会有错在身,那么官员上书,陛下便不可不见)于是便提笔上书于殿前,数次上书皆被退回,一连几日皇帝都未曾提及。
冬五九日。
他便在大殿之上言起奏书。
“臣知陛下不信百官,但还请陛下明鉴,陆氏一族,三朝世家,重商道,兴文书,才使中洲有今日之兴盛,百姓之富有。”
“陆氏一族有功亦有过,请陛下念及此功,流言一过,便致使灭族之灾,实为荒唐,臣,肯请陛下明查,还之公道。”
“中洲之君,理应知晓流言误国之理,乃是家国不幸,臣,请陛下查明。”
“太傅,陛下尚在里殿画丹青,请太傅莫要惹陛下不悦。”
“臣,恳请南成侯勿再…误国。”
“臣知陛下不信百官,但还请陛下明鉴……”微生言正要说下去,只听里殿一道声响,皇甫政从里殿走出厉声道:“朕不信百官?”
“历朝历代,百官有忠有贤,有奸有贪,你要朕信,信何人,是信贤臣,一直贤德,还是听信奸臣,一直奸佞,你敢断言,今日贤臣能忠于朕,倘若来日,朕刀架颈侧,卧病不起他不会忠于旁人,另谋他就?”
“臣恳请陛下明鉴,陆氏一族乃无过之灾。”
“无过?你可听过流言是什么?”
“笑话,说我皇甫氏,是他陆氏扶起来的阿斗,朕尚能给他留后不查,他便应知足,你何谈荒唐?”
“臣恳请陛下查……”
“关入太狱,无须再议。”
太狱那晚。
“殿下,还请谅解臣,另做他谋。”
“老师请起,老师我为您争,明日,我便去劝说父皇。”
“殿下,莫要做了马前卒,老臣一生别无所求,唯愿殿下信守廉洁,平安顺遂,殿下,不应为老臣染污泥,应做明理之人为百姓着想。”
“老师……”
“殿下,臣会无事,还请快些离去。”
彦夜刚过。
微生言拟好奏书,奏书中字字句句,皆在言明其意,他说:“臣知陛下之愤,但请陛下三思,陆氏灭族,实为冤案,仅因一句流言,便全族被灭,实为荒唐,陛下如此,万民不敢有怨,但臣身为陛下的礼官,有劝诫陛下勿听信谗言之权,子民若有冤未申,做官者理应告诫皇帝。”
“皇帝乃万民的天,理应为着万民着想,万民才会拥护您。”
“陛下不应局域眼前苟且,臣,恳请陛下,勿再当局者迷,臣今日死谏,望陛下能顿悟,就当是为了万民。”
柱响过后,便再没了生气。
那日后,皇甫珏再未称过他为父皇。
他想若是早些察觉便不会如此,可后来他还是学了老师的模样,竟也落得如此收场,他不信父皇会如此,也从不敢回想那一晚老师的模样,只昏沉着坐在那里,眼底再瞧不出一丝变化,呆滞着看着那阁楼的木板,泪却早已浸湿了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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