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燕支篇(四)要先活着
“婆婆,兄长他在远岭南,他说他不回来守灵了。”
“不回来就守在那里吧,娇儿,回来就好,婆婆,给你讲你阿娘以前的事可好?”
瞒娇儿点头:“婆婆,为什么以前没讲给我听过?”
“婆婆以前也讲过,只是那时你经常听到一半就睡了,今日的娇儿,也要好好入睡,婆婆会一直在的。”
“婆婆,我如今失恃失怙,兄长也与我不亲,你不是应弃了我,回家去吗?”瞒娇儿抬眸红着眼眶问。
“婆婆的命是你阿娘救的,你阿娘最后的嘱托便是你安好,婆婆不会弃了你的,婆婆,给你讲故事可好?”
“嗯……”瞒娇儿靠在婆婆腿上默默的闭上了眼回应着。
“你的阿父本是你阿娘捡回来的一个小乞丐,这你应该知道,从前你的阿父被捡来的时候是很听话的,从不敢违背你阿娘的话,日子久了,有一日他就缠着你阿娘问喜不喜欢他,你阿娘没答,他就一直缠着,直到那日你阿父走了,回来后满身是伤,你阿娘这才心软答应,问他去做什么了,你阿父说:“连钰……你喜欢晏都,这里所有的人就要臣服于你,你不去争,我乔满洲,便为你打服他们。”
“后来便是梁阳关一战,你阿父大病了一场再没拾起过剑,也没能去陪你娘,也是那一战,唯剩你娘一人死守城门,最后梁阳关内,有能力的男子女子组成十万突骑冲出了城门,将你娘护在身后说:“能守城的不只有将军,亦有将军所爱护的子民。”那一战后,梁阳关就此改名为襄瞒只为你娘而改,而你娘回去后便被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了太狱,你阿父拖着那病体,万般恳求着你娘的罪过,可最后换来的只有你与你兄长的赎罪才能抵过,这也成了他此生憾事,你阿父如今去陪你阿娘了,娇儿,定是能原谅的对吗?”
瞒娇儿此时未言一语,只是静静的听着。
你阿娘临走时曾同我说:“她没什么憾事了,只求你能安好,能快乐,她便也知足了。”
“娇儿,婆婆知道你难过,心里堵得慌,如今也很难哭出来,你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丢弃你,但是娇儿日后总会知道的。”
瞒娇儿还是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躺在她的腿上闭着双目,心中却在想(为什么,都要弃了我……才好过?)
婆婆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这乱世总要有人去剥开云雾,窥见光亮,哪怕很难,哪怕这条路上漫长而又遥远,哪怕要故去很多人,也会有人挺身而去的,娇儿,婆婆不希望你去做,我与你阿娘一样只希望你平平安安,有人护着就好,快乐就好。”
那场睡梦中瞒娇儿猛然惊起,也从烈日下醒了过来,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毁了这里)哑着声道:“阿父……萧钰……”再度睁开眼时竟能见到些许光亮,她闭上眼哀求着:“求……求……你……帮我……拿掉……我……听话……”
微弱的声音传的不远,小到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哀求,她再次歇斯底里的叫喊:“求.…你...…拿掉......我……听话……你说什么我都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手靠近,将她口中的梅核取了下来,拍着她的脸玩味道:“听话,好好学,你的时间不多了,我只放你,养三个月眼睛可好?”
白云乔头微微抬起又垂下哑声应道:“好…”
北雀将她放了下来送回了原来的暗牢。
暗牢内。
白云乔蜷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小声嘀咕:“为什么......会…是我……小鱼......”
暗牢外传来脚步声,牢门被推开来,白云乔惊起往角落里躲了躲,眼看不到她就将头埋到腿间低声问:“谁……你们来做什么?”
“小孩,别怕,老大既说了让你缓三个月,就不会有人伤你,我看看你的毒好没好?”南栀璃走上前给她把着脉轻柔道。
白云乔没有反抗任她摸着脉,抬头问:“你……是?”
“骂你是狗的是我,抢你梅子的还是我,你说我叫什么?”
“南...栀...璃,我……”白云乔刚还缓和的情绪顷刻间跟受了刺激似的,刚要上手去打,憎恨道:“你…我要送你...…去地下。”
“你就是个赝品,别得寸进尺,你还敢骂我四姐。”他朝她走近威胁着:“我听说你怕梅核,你再骂一句,我就给你戴上如何?”
“不要……”白云乔摇头拒绝。身子往后缩着,头顿时磕上了墙,传来“砰”的一声,她捂着头没敢抬起来也没再吱声只是缩在角落里忍着。
“邪年,你别吓唬她了,把你手里的梅核枷给我。”南栀璃朝着位身着红衣的男子唬道。
“给我,我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不怕,给我戴上。”
“你……松……开…”白云乔推搡着。
南栀璃眼看着他走上前一把夺过邪年手里的梅核枷往白云乔口中塞着,她生气:“唐绮!”
唐绮听到名字的那刻愣了一下停了动作转身将梅核枷扔到了一旁挠了挠头:“那个……四妹,她不听话,我替你教教。”
南栀璃呵斥:“她就是个小孩,你跟小孩计较什么,她晚上还要熬刑,你彼时如此对她,倘若她活不过明天,老大立刻就能要了你的命。”继而才走上前俯身蹲在白云乔身旁摸着她的头安抚:“我在……别怕。”
白云乔蜷缩着身驱发着抖颤颤巍巍道:“咳…咳……你……走开,我与你不熟,我#。”#意为:(我要了你命)
“小孩,你说什么呢?”南栀璃疑惑,伸手想摸她的脸,瞬间便被她咬了上去,她忙把手抽开起身叫喊:“啊…嘶……你又咬我,小孩…你不记我恩反倒记我仇,这像话吗?”
“恩?”白云乔诧异:“没有恩……只有仇。”
“我救你不算恩吗?”
“你是…怕我……没命……你自己……也活不成。”白云乔与她争执着,咬牙切齿说:“所以你才……选择…救我。”
“我是不是救了你?”南栀璃扶手责问。
“嗯……”白云乔点头小声回应。
“你大点声,再说一遍,要不你一会毒伤发作,我可不救你。”南栀璃包扎着手上的伤口威胁着挑逗道。
“你……救与救……干我抵事……我倘若…能活着出去,你们……必为……我剑下亡魂。”白云乔断断续续的说着厉声诅咒道。
“小孩,你别不识好歹,说话都口吃,还妄想抵抗。”南栀璃轻讽着。见她连话都说不利索才柔声好奇问:“对了,你有名字吗?”
“一开始抓你时,没想起来问你,就是觉得你与她相像应该也是同样的名字。”
“我…说过……我…不是赝品。”白云乔辩解道。
“你不是赝品?”南栀璃有些猜疑。摇了摇头反问:“当真是笑话,她都葬身崖底了,你还不是替身,难不成还真有人能活着回来,你也不看看你除了这张脸与她有七八分相像,还有哪里相像呢?”
白云乔刚想争论:“我……”又想到(就算说了也没有人信的,算了)摇头说:“信与不信……随你,我…没名字,你就还当我……是个赝品吧。”
南栀璃见她没再争辩便俯身将饭菜递到她手中轻声道:“行,小孩,你先吃些东西,一会等你挨过封骨钉毒发,我再给你疗伤。”
“四姐,你对她这般好,老大知道了会生气吧。”邪年坐在一旁看着提醒道。
“你与姓韩的是无事可做吗?”南栀璃站起身问。
“四姐,你就当邪年他没说话,你继续,老大会理解的。”韩三叹拽了拽邪年的衣角向南栀璃解释。
邪年转身看向他点头拉着他的手坐了下来。
“四妹,我……”唐绮还没说出口就被莫忘客打了下头,只好捂着头坐了下来没在多说什么。
“四姐,我能给她弹首曲子吗?”
“月又西,你等等我问问。”南栀璃看着她抱着古琴才蹲下身看着白云乔问:“你愿意听吗?”
白云乔正扒着饭吃着没顾及其他,点头:“嗯……”
月又西坐好将古琴放好后轻声:“那我弹了。”
琴声婉转悠扬,丝丝入扣,宛如能治愈人的伤口。
白云乔听到后手中的动作缓慢了些没在像先前那般急,强忍着泪水将饭菜咽了下去,吃完后摸索着将碗筷放在了地上,环抱着双臂又缩回了角落里。
那曲声漫长而又轻柔,好似也将她们带到了原来的那段时光。
那是许久以前,彼时的唐绮还是户部尚书之子名唤唐棠,他自六岁起才是尚书之子,先前他只记得他住在一个很大的宫殿里,只不过那里起了场大火,他便被送给了尚书,再后来他去了溪云后就成了乞丐,才结识了莫词。
莫词就带着他四处乞讨。
“我没什么可教你的,我自小便被抛下了,我能教你的只有活着。”
唐棠看着眼前与自己同岁的他,看向他的眼也陷了进去,许久才缓过神痴痴的回:“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救过我的命,给过我蛮头,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
“好。”莫词摸着他的头应。
直到那日他二人被人打晕丢到了地牢中在那一月的时间里才结识了其他人,才换了名字。
那段时间里韩叹一直将邪语护在身后,牵着他的手柔声说:“我保护你,你我先前有约,你可不能忘。”
“好。”邪语点头应道。
一日一日的厮杀浮现在眼前,谩骂声,血迹飞扬的场面,他们也从一开始的惧怕到后来的顽强抵抗,再到了如今的拼死守护。都只是相互牵着手,没肯松开过也紧挨着。
“喂,你们几个若我与朝雀保你们,你们是否愿意追随?”南栀璃转身朝他们问。
“愿意……”他们齐声回。
“好,你呢?”南栀璃朝向一个抱着古琴的女孩问。
她点了点头没做回答,而是奏起了慰勉乐。
过了几日,那座地牢里,仅剩下了七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和满地的尸山血海,他们没有吃的,只是靠着仅存的意识克制着,挨过了一日又一日的长夜,没有食物他们便拾起杂草充饥,地牢里很冷,也盼不到半丝光亮,他们就在地牢里钻木生起了火,用身上的被打破的衣衫抵御着那场严寒,围坐在一起唱着歌谣:“火光亮,天向明,不惧暗,总能望向那皎皎明月,来迎,来迎,我们走向光亮。”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子长了她们便开始清谈着,也渐渐的相孰了起来。
曲声奏完,她们才缓缓抬头看着对方,相视一笑。
白云乔听到琴声奏完,强忍着疼痛缩在角落里,骨缝间传来的寒冷让她不停地摩擦着胳膊,以求能感受到半刻温暖,可奈何身体犹如虫蚁啃食般蚀骨的疼让她躺了下来痛吟着:“啊……嗯……啊…”
“小孩,你忍一会,我再救你。”南栀璃拍着她的肩担忧道。
“手……拿开……你不救我……我忍什么……”白云乔怒斥。
“我救你,小孩,但你要先挨过一个时辰,我才能出手。”南栀璃拿着药箱解释说:“我们先下去吧,一会我再来。”
听到他们走了出去,白云乔惨叫着说:“嗯……啊……啊……一个时辰…你要是……嫌我……命短…就杀了我……”
许久后,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又回到了婆婆还在的那个深夜。
婆婆正在她耳旁讲着故事,猛然间她感受到一股很烫的液体落在了脸上,她猛的起身睁开眼看着婆婆就那般倒了下去,未言一语,她摇晃着婆婆的身体喊着:“婆婆,你醒醒……”抬头却看到兄长竟手握着长刀身披甲胄站在自己面前,手中的刀还流淌着血,他讥笑道:“我的好妹妹,你怎么没死在齐襄岭的战场上,还能活着回来?”
“哥哥,你怎么……”
“我怎么,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到此?”
他疯笑道:“我瞒明玉,你的亲兄长,我自小的愿望便是能平安的活着,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我也不在乎阿父阿娘如何爱你,只要我平安无病就好,我如此渴望活着,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为何要与你一起被送去那苦寒的溪云郡要去哪里学着如何杀人,如何活着,我在战场九死一生时候,而你却仗着阿父的嘱托有人护着,你让我如何不恨?”
“你恨我,为何不早与我说,我没想过会害兄长你,我以为你会……”瞒娇儿正要说下去却被打断。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会呵护你,保你,呵护你的人那么多哪里差我一个呢?更何况母亲她就是……因你才……”
“可兄长不是每次,我难过时都会赠我糖吗?”
“糖,那是毒药,服用久了,会致死,我还在想这糖里面的毒为何不起作用,怎么没将你毒死。”
“兄长,想让我死?”
“不然我怎么接手瞒家军?”瞒明玉反问。嗤笑:“只有你死了,我日后才可平平安安。”
“兄长,我从没想过你会对我下毒,我吃了你赠的糖一年有余,直到那日我昏倒得救后,得了首疾,才将你赠我的糖收了起来,你想平安?难道兄长忘记我在战场上替你挨过的箭吗?”
“那又如何?”瞒明玉质问:“难不成你替我挡了箭,我日后就可平平安安吗?数月前,我在岭南上马杀敌时,怎么没见你与我一同抗敌?”
瞒明玉提剑上前正要坎上去,剑被一把夺过,硬生生要了他的命,瞒娇儿扔下剑嫌弃:“平安?谁不想呢?兄长,安乐是需搏命的,要有胆。”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看了眼他说:“既然兄长如此待我,也想接手瞒家军,莫不如现下就做鬼上路吧,兄长的尸身死在战场上才是对瞒家最好的祝愿不是吗?我为何要仁慈呢?”
那晚瞒家院内安静的连血液流淌的声音都能听到而门外却热闹非凡放起了烟火,瞒娇儿看着那满地的血迹,坐了下来,痴呆的看着手中的木剑坠,剑坠早已破旧不堪再没了往日的光泽,上面染了自己的血。
她痴傻的看着剑坠嘀咕:“它脏了,你可以……再给我刻一个吗?”又哭着责问:“你刻的面具我也弄丢了,剑坠还脏了,所以你又要弃下我,对吗?”
火光徐徐闪烁,声音再刺耳不过,瞒娇儿的头始终没曾抬起过,只是痴痴的坐在地上,手里紧握着那个木剑坠,嘴里一直反复说着:“你也要弃下我,对吗?”
许久她才站起含泪笑着:“婆婆,我想去探一探你说的路了。”
烟火的声响穿过星空,也落在了暗牢门外,那声音很响。
再度清醒时牢门被推开来,一个声音传入她耳旁:“小孩,我刚刚看过了,我瞧着你的眼睛是好了些,再过几个时辰应该就能看到了,你先前好像也是会武的,对吧?”
“嗯……”白云乔躺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点头回。
“你这琵琶骨处被上了封骨钉,加之身上又有余毒未清,所以我劝你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好好听话,最好别动武,听见没?”南栀璃说着将大氅盖在了她身上。
白云乔没有力气挣开疑问:“为……何?”
南栀璃拍了拍她的头道:“动武伤身,外面太过荒凉了,我出去些时日就回来了,那个药我教给月又西了,她会代我给你治伤的。”
白云乔起身摇头推开她的手说:“别碰我……走开。”
“好,我不碰,但你要好好听话,这三个月就不会有皮肉之苦,我走了,小孩。”起身挥手道别。
我……什么……都要……听吗?”白云乔因太过惧寒将身子缩在大氅里问。
南栀璃转过身笑着回:“听话,才不会受苦,毕竟你听与不听,都活不久,何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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