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拜师
“可想报仇?”少年的声音如陈年雪水煮出的茶汤般温润醇和。
晏凉没有开口,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他。
少年温软地笑着看她打量着自己,又驾马
向她走近了些。她站在马侧,不得不仰头看向
他。
“我有实力让你亲手报仇。”少年话落,笑盈盈向她伸出白皙的右手。
晏凉知道晏家冲撞了权贵,还是那种权倾天下的权贵;但少年这话说的十分有底气,让她听了竟莫名相信眼前这个看似还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能做到。晏凉望着那只手片刻,毅然搭上了自己的手。在经过少年有力的手中的一个巧劲后,她发现她侧坐在了他身前,甚至能隔衣感受到他的体温。
“你……”她声音微哑地开口,想问他究竟是谁。
“叫师傅。”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认真且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几瞬后,感受到头顶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渐
渐变锐,且风送来的血腥气也刺激到她的心,
于是她妥协了。
她只是晏府的二小姐,如今晏府被灭门,她已经无亲无故。凭她一介女流,可能连见仇人一面都无法实现。而她身边的这个少年,很强。至少他背后的人很强。就凭他在晏府被灭门之后还敢只身来晏府这一点,就能看出。
“……师傅。”少年低声一笑。
她往马鞍前坐了坐,不想让身上的血迹与污泥蹭到这如神祗一般的少年的白衣上。少年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用握缰绳的手将她往怀里一揽,俯头在她耳边说了句“坐好”,就驾马离开了人间炼狱般的晏府。
在马上,晏凉的耳边只剩晚风声和他的微微吐息声,而脸颊和身侧所及是他怀中的温暖。她能嗅到他身上不知名的暖香,甚至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不多时,夜幕已临,凭她对京都的了解,他们已经绕过人多之地,从侧门出城。此时她已身心俱疲,虽心中仍存戒备,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再醒之时,她是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床梁是黄梨木雕成的。屋内暖和且有淡淡的熏香。身上清爽,也换了干净的衣服。屋内陈设齐全且低奢。她刚起身,就听门外有女童
唤“洛少”。随后,晏凉就望见少年推开门并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
“……师傅。”
“过来,把这个喝了。”
晏凉默默下床,将那碗味道又苦又涩的药大口喝尽。此时便有婢女进屋把碗撤走。
“怎么不问我让你喝了什么?”少年言笑晏晏,轻倚在木椅上。
“若是要我死,师傅不必如此麻烦。”晏凉笑了一下。
这是祁洛第一次见晏凉笑。面容苍白,但掩不住她眉目间的灵气,一笑,笑出世态炎凉之感。婆娑烛火下,祁洛怔了一瞬。
“今后我会教你很多,我对你的承诺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履行,这期间你只需对我的话无条件服从。懂?”
“我知道了。”
“拜师吧。”
“晏凉拜见师傅。”
三叩首,献一茶,一生为师。
晏凉所在,是祁洛隐在城外竹暝山中的别院。于此,晏凉日日跟祁洛学琴棋书画,习剑
习武,每一项技艺都是祁洛亲手教她。毕竟晏
凉曾为京城大户小姐,对琴棋书画都曾有涉猎;且她也是兵部侍郎之女,对剑术更为熟悉。只是她在竹暝山别院学到的各种技艺更为高深,她也在心里对师傅越来越诚服。
一载后。
是夜,庭中积水空明,月影澄澈,竹影交织。晏凉的屋子灯火尚暖,祁洛在小楼上倚栏吹箫。
她正于纱灯下的桌前认真书画。月光裁下竹影,灯光裁下人影,墨与毫尖在纸上轻缓舞动,留下墨痕。
“啪……叮呤……”
刺耳的碎瓷声惊起一地清脆的余音。
晏凉一惊,侧头望去,原是一只瓷杯被她不经意间碰落。
她俯身去拾碎瓷。只是这时,师傅的白猫
突然闯入,扰了她的心神。她只是担小师傅的白猫受伤,心急于去抱起地上的猫,结果重心不稳,就让散落的碎瓷划到了她的手腕。
于是,当祁洛进门时,见到的就是晏凉无声地从伤口处剥落一片碎瓷的景象。而她的手腕上添了一条鲜亮的血线。
“总这么不小心。”
烛火婆娑下,他坐在床边,捏起木盆里的白锦拧干,水声清脆。他抬起右手轻轻在她伤口处擦拭,血浸染白锦。看着她的伤口,他温润如玉的声音竟也不觉放柔,其中掺揉了几分宠溺与轻责的味道。
祁洛拿来药瓶为晏凉上药。她依旧笑吟吟地望着他,仿佛一点不觉得疼。
“师傅,徒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呵。”
他嘴角微勾,轻轻笑了。余光扫到自己身上月牙形的墨兰色玉佩,蓦地想到什么,心里不觉生出几丝复杂的情绪,只是面上不显。
烛花一响,室内暗了一瞬,他那难得的一笑也叫她望着出了神。
“那我,拭目以待。”他在她耳边噙笑念道。
炎夏寒冬,霁春晴秋。执笔学书,剑指飞花。若不是身负报仇之任、心怀血洗满门之恨,晏凉只觉得这别院的时光分外静好。只与师傅终日居于此京城之外的桃源,实令人忘机脱俗,不知江湖险恶一般。师傅他,如其一尘不染的白衣,真是一个冰肌玉骨之人呵。他身上,似终日是怀暖香的。若见着他,她便心生安宁,何事也不惧了。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
师傅是四海之上的皎皎明月,而她,只是一滴掺着血的浑水。月华烛水,她愿落入师傅的红尘。
“专心。”祁洛一剑扫来,剑面打到晏凉手臂上。“……徒儿知道了。”
一个吐息间,晏凉沉下心来,一立剑直刺对方面门而去,对方架剑,转腕点剑指她而来……剑锋所及之处,衣袖翩跹,落花缤纷。
“师傅。”
“嗯。”他慵懒应道。
素月铅华,空里流霜。
晏凉提玉壶斟酒,玉杯递来幽香。祁洛一袭白衣,悠然坐于楸枰旁,一手执黑子,一手举杯。
亭下积水空明,竹影四散。
“你也尝尝。”他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玉壶。
“是。”
这酒,入口先有微微的梅子的酸甜清香,而后其味于舌齿间蓦地转为辛辣,再后就好似文火烧喉。因未曾饮酒,晏凉不自觉咳了几声,竟现了泪光,酒意也宛若飞散至脸颊。
“不善饮酒?”
“徒儿未曾尝过酒的滋味。”晏凉敛眸。
祁洛把玩着腰间的墨兰色月形玉佩,思忖了片刻,对晏凉说道:
“明日起,练饮酒,习茶艺,学宫廷礼仪。”
“是。”晏凉抿了抿唇。
翌日夜晚,飞云拂月,微风四起。池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师傅……”
祁洛抬眸,才知石桌前的少女已然醉了。醉后的晏凉不哭不闹,只是静静伏在双臂上,轻声念着什么。
“师傅。”
“嗯,我在。”
祁洛听清了晏凉的话,也轻声应了一句。察觉到自己不经意的温柔语气,祁洛蹙了蹙眉。
三日前,主子临府,一时兴起,与他比试。未几,主子笑着说了一句“祁洛用剑少了些许狠绝戾气”,又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闻言心下一凛,当场请罪,并禀告晏凉一事;也幸好主子念及旧情,未降罪于他。也是这几句轻飘飘的问话,让他整整三夜辗转反侧。
祁洛又将视线移回少女身上,久久未言。
“凉儿唯愿今后,守着师傅……就足够。”晏凉无意识地嘟哝着。
仅仅十三字,却如落石激水花。云遮去新
月,夜霎时昏暗一瞬,祁洛的眸色也随之黯
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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