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倘若无我
别院里枯叶簌簌,马车后躺尸一代特量时门开时,只见长阶上血流如注,当朝左相已无鼻息。暂且不提。
这厢,长夜未歇。晏凉单手握着马缰疾驰于街上,另一只手扯下腕带,缠在右臂流血处。此时她应赶到城门与主子的人汇合,待天边破晓,大势已定,她即可随师傅回家。
失血、颠簸与手刃仇敌的复杂心绪令她恍惚。仇恨一夕逝去,悄无声息,只有腰间匕首上未干的血迹安抚着她:一切已平。夜露沾衣,她的双颊边流过湿润,不知是血是泪。
身后陡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挽弓声。晏
凉骤然冷静,随即感受到身后破空而来的逼人
杀意。待两支箭先后掠过马身,她心知这几人冲她而来,便吹响袖间短笛的同时即刻伏身策马入巷。
师傅听到笛声,会来救她么。
她的心似悬在半空,久久不得落地。
又不出一里,马受箭,不能行。她遂翻身下马,潜入巷里。右臂伤口裂开,新血又渗出,晏凉也未及留意。她握紧两把匕首,掩身巷子暗处,夜色朦胧间,她眼前回忆纷乱,两
剪人影于巷里的旧水缸中晕染开来。
曾亲手执笔写冬夏。
曾于庭院一刀一剑舞落花。曾同饮酒喝茶,曾醉在月下。曾抚琴欲将情意传达。
....
又想起那句“必要时,可以一死”。滴答。
血夹杂着泪,滴入水中,镜像已碎。
适逢巷口几道黑影逼近,她再度握紧了师傅最后赠他的两把匕首。
曾于庭院一刀一剑舞落花。曾同饮酒喝茶,曾醉在月下。曾一曲罢,却避而不答。
曾倚栏听得心早已经翻涌浪花。
那厢,祁洛望着滔天火光,又出了神。
他也曾想,待他功成名退,她大仇得报,再等一个回答。
他也曾想到凉儿素来喜吃甜食,待来年四小红书
月便带她回江南乡里,渡杏花舟,吃代纯燕他也曾想,待回到江南别院里,再亲手教她一曲《凤求凰》。而他倚栏随意坐着,不用俯头便能望到晨风中白衣蹁跹的她。抬眸,院外依旧是深林青山,只是再也看不见京城一百一十坊,而他们全沐浴于晨光下,也再无剑影
与血河。
他想出京城,回江城,有凉儿守在身边,他护着凉儿,方好。
前面便是宫门。出了这门,璟王与他的五年之约就此结束,祁洛不必再奉陆璟为主,从此自由。
马蹄声清脆,他领着府中人纵马于宫道上,与璟王擦肩而过。璟王望着他身侧思忖片刻,叫住了他:
“昨日之事,洛少可想好了?”“我心已决。”璟王遂高声笑言:
“那,玉便不用还了。你且去吧,愈远愈好。”
身后,大军已率兵攻破宫门,当朝将灭,祁洛任务已了。只是他习惯性抚着身侧原系有
玉佩的空位时,心中总惴惴不安。他今日将玉
佩塞给凉儿了,不知她怎样了。
驰骋于京都长街的祁洛方忆起,昨日与璟王会面时,他曾言归隐之意。
璟王笑问:“可是为了她?”
他只答:“王爷事成之后,祁某自当隐退。"
璟王依旧笑着:“若是本王不许呢?”
祁洛未答。
“江城洛少怎也难过美人关?若你不提,本王本想封你为将……”
祁洛心中一紧。
“祁某谢王爷抬爱。只是非她之故,她只是祁某之徒。是祁某不求功名,惟愿高卧东山。”
璟王盯着祁洛腰间的墨兰色月形玉佩,无奈道:
“本王不忍杀洛少。可洛少还是留在本王身边再辅佐本王几载的好。”
这时门外报有主将欲与璟王议兵。祁洛只好道:“王爷,你我择日再议。”
“善。”璟王起身相送。
祁洛原以为璟王虽不情愿也不会做出逼迫
之事,只是,他一时忘了真实的璟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晚回府后,祁洛就发现院里多了两个陌生面孔。可是那二人身上的墨兰色花形玉佩又提醒着祁洛不可冲动,是璟王的人。
祁洛不动声色地赶往晏凉屋中,见屋内空无一人,他戾气瞬起,当即想将院中二人手刃。适逢这时,晏凉收伞回屋,祁洛才知是虚惊一场。
待她掩上门,他将她揽入怀里,发间的清香渐渐抚慰了他的戾气。直至这刻,祁洛才清楚地知晓自己的心意。
怀中人似乎很慌张。可隔墙有耳,他不得不说出那些冷漠的话,好让屋外的二人回去复命。
笛声止于长久坊,祁洛急令府中暗卫四散去寻。
他查得清楚,严相虽有私兵,但终日懒散,不足为惧。严相本人素不习武,手无缚鸡之力,晏凉足以应对。何况他也将墨兰色月形玉佩给了他,周围璟王的人见到也皆会帮忙,
怎可能还会出意外……
祁洛脑海中又蓦地浮现了璟王的笑。他正穿梭街巷间,顿时面色阴沉,心狠狠一坠。
是了,他一时忘了真实的璟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得不到,便毁掉。巷尾。
三名死士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墙脚。
寒风萧萧,旧水缸里所积昨日雨水激起波澜,映着缸前黑影,曲折变幻。
三人刚移步走过旧瓦缸,缸面倏然惊起一人高的水花,少女从水缸里跳出且对离她最近的一人一刃封喉。前面二人听到声音反应迅速,当即转身对晏凉展开攻势,刀刀逼人。
此等身法,京城少之又少,不像是严府能培养出来的私兵。
正当晏凉快招架不住时,她无意中扫到为首之人腰间系着的墨兰色玉佩,她心中了然,也放下了心。
晏凉飞速退后几步,趁机摸出了被她藏于襟内的墨兰色月形玉佩并举向二人,急声道:
“我是洛少之徒,是自己人。”
二人果真一怔。
晏凉心下一喜。
只是下一刻,二人便哂笑出声:
“主子下令,今夜携墨兰色月形玉佩者,杀无赦。”
巷尾一时静默。玉佩不知不觉自手心滑落,摔至地面,“叮”地一声。
那句“杀无赦”依旧回荡在巷尾。
晏凉终于懂了。
刹那间懂了太多,她行将窒息。师傅,不想再见她了。
见她浑身僵住,目光渐渐漫上死气,二人以为她再无逃生之意,便有意出声讽刺:
“王爷本来只是不想让他最利的刀刃有软肋,谁料洛少却为了你决心要离开王爷。
“如今纵使你拿了这玉佩,祁洛此时也应死了,你们二人便一同葬于这京城吧……”
这回晏凉彻底僵住了。由身到心,她一寸寸被缸内积水浸透。风一刮,就结了霜。
师傅,死了……为了我……
朦胧视线里,面前的二人再度立剑,她手
上的两把匕首无力坠地。晏凉凄然而笑,泪却
藏不住了。
倘若无我,就好了。
倘若那时师傅与我从未相遇。
倘若我已承受这般温柔后也无贪婪索求。
倘若我看清结果后能将念想藏收。
是不是皆不会至此地步。
竟终似戏文里唱的“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只余被凉意浸透。
血泊中,最后一眼,竟是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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