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思念

在目睹她倒在巷尾血泊中的那一刻之前，祁洛根本不敢想倘若无她。

倘若那时从未相遇，他便不知过去十几载春秋皆暗淡寂寞。

倘若她不再表露心意，他也终会愈发显得落魄。

倘若不是他将她卷入风波里又让陆璟知道她的存在。

倘若今日酉时他强留她在竹暝山别院。

是不是皆不会至此地步。

可她就在他怀里死了。

伴着四月的杏雨，江城的爪儿糕，未及弹

的《凤求凰》，一同死在了他怀里。

倘若无我，倘若那时……

祁洛知晓，他今生再等不到那个回答，世间也再无金风玉露和她带着灵气的笑。

师傅，徒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凉儿唯愿今后，守着师傅就足够。

他的软玉，在陆璟的笑声里碎了，碎在祁洛重获自由之时。

潮湿的晓风斜刮着巷尾的黯淡枯草，夹杂着晨雾，飘落至他们沾有血星的脸上。风尾扫起的是铁锈味。

日出，城外官道上，一辆马车驶离京城而南去。

车内的少年一袭染血的暗青衣，衣角翩跹。面容棱角分明，但略显疲态。墨发高束，深色的双眸黯淡无光。似是有一泪痣。适逢朝霞透过窗洒遍他全身。

少年怀里坐着一少女，披着那件鹤氅，似是正安然睡着。

雨水还焦急地敲打着窗，收音机的戏词也依然轻声吟唱。

只是她不自觉湿了眼眶，手中匕首也从滚烫的鲜血边滑落。

晏凉这才彻底醒了。

方才……她正擦拭着这把不知是何朝代的古匕首，窗外雷声大作时，她一个恍惚间没拿稳，匕首径直擦过腕间，鲜血流出。她从小晕血，见此一阵目眩，倒地昏了过去。

谁料她因此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倘若无我，恰逢那日将你经过……”

少年音渐远，收音机里的戏词渐止。

梦境已灭，可晏凉心口还在隐隐作痛。她怔怔地看着手心里滴落的泪，莫名感到心如刀绞。

梦中所见所闻所感，竟那么真实。她恍如又过了一世。

梦中人与她同名同姓，这难道是……她的前世。

晏凉起身将古匕首放好。她不再去看伤

口，只是用白布将伤口附近擦拭干净。

雨未停，收音机里的那首曲循环播放。晏凉窝到沙发上，打开了她的笔记本。她思忖片刻，在浏览器的搜索框中输入了“宫变”“昭和殿”“璟王”等字眼。

回车键按下，映入眼帘的第一个词条便是“念安宫变”。

念安宫变，发生在顾朝念安年间，是顾朝统治阶级内部争夺帝位的手段。顾太宗陆之渊

在位时，把子孙分封到各地做藩王，藩王势力

日益膨胀。庆颐十五年，太子陆章继位，是为顾文帝。念安元年，顾太宗次子陆璟受封璟王。

念安二年，顾文帝听从左相严天择之谏，在朝中采取一系列整改措施，当时多有抉目吴

门之事。同时以防边为名，把璟王的护卫精兵

调至天江以南戍守，准备削除璟王。当时顾文帝昏庸无道，以奸相严天择为首的权臣尸位素餐且无匡主益民之策，以致朝廷倾危，时人暗蔽，民不聊生。

念安三年，顾璟起兵造反，挥师北上。兵

部尚书盛长清贪污受贿已久，兵部侍郎晏书被

奸相诬陷乃至诛九族，朝中一时无人可用。顾文帝不明武官底细，起用新将盛励统兵南伐，

而盛励也因缺乏谋略，致使京师主力不断被歼。同时期，顾璟广纳门客，适时出击。经几次大战后，于念安七年消灭京师主力。随后乘胜进军，率七万精兵与隐士祁洛等人里应外合，攻破京城。璟王于昭和殿即皇帝位，是为顾贤帝，年号遂宁。

顾贤帝在位时期任用贤能，改革官职，整顿吏治，励精图治。遂宁年间百姓殷富，顾朝国力达到鼎盛，天下大治，史称“遂宁盛世”。她手轻颤着，在搜索框中删删减减，又打出了“祁洛”二字。

第一个词条旁是一副画像。看一眼，晏凉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五官俊美，棱角分明，墨发高束。他的眸光那么柔和，如过堂的晚风，含着余晖的温度。眼睑下似有一泪痣。白衣齐整，发梢随风扬着。风华正茂，正是翩翩少年郎。

是师傅。

她无意中轻唤出声。

祁洛，字淮，号望归。江城(今江北省望归城)人。顾朝政治家、军事家，念安宫变的主要策划者，顾朝历史上著名的隐士。祁洛年轻时在江城崭露头角，与江南望族都有不错的关系。

念安二年，顾文帝听从左相严天择之谏，在朝中采取一系列整改措施，当时多有抉目吴门之事。祁家因此败落。念安三年，祁洛与璟王陆璟结识，因与朝廷的私人恩怨与平天下的少年宏志，遂向陆璟签下为期五年的从属之约，成为陆璟的主要谋士，助陆璟顺利登基称帝。以区区江城一方土地敌全国兵马，且最终获胜，历史上绝无仅有。

祁洛的词条字数少之又少，只有四段。

不过幸好，历史记住了他。

余光扫到最后还有短短两行文字，晏凉忽

然不敢往下看。

瞬息之间，梦中的画面又纷繁浮现:

初见。

竹暝山的夜色。

烛火婆娑下。碎瓷，白锦，笑意。

剑锋所及之处，衣袖翩跹，落花缤纷。

飞云拂月，微风四起，梅子酒香。石桌前的少女对少年说着醉话。

一曲《湘妃怨》，倾云而下。他与她对视，眸中只留下微风吹起长发。

廊前的芭蕉雨，一声递一声，次第敲着。廊后的屋内，她愿浸在他果木香的怀里大梦一场。

人影绰绰间，少年依旧端坐于明堂上，俨然皓月君子，不染尘埃。

失传的金风玉露茶。月牙形的墨兰色玉佩。

四月的杏雨。江城的爪儿糕。

小红书

未及弹的《凤求凰》。

骤雨初歇，收音机音量渐弱。晏凉颤声读出最后两行记载，声音不觉哽咽:

“贤帝继位后，祁洛退隐江南。

“念安八年，病逝江城别院。享年……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