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愁绪引

民国九年，北城。

凛冽的寒风无情的席卷着大地，寒意刺骨。大雪覆盖的土地上呈现出一片白光，天地间一片素白。

飘扬而下的大雪压满了沈府大院的海棠树，此刻是数九寒天的腊月，海棠花早已凋谢。

林棠婉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大雪出了神。思绪把她拉回了自己在江南时的那些日子，好像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像江城这边如此大的雪。

她有些失神，呆呆地回想着江南的景色和江南的人。竟未发觉沈钰已经走了进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肩上已经多了一件白色貂皮绒毛斗篷。

林棠婉这才反应过来，他来了。

她回过头看着他，只见沈钰身穿墨绿色军装，军帽边沿压住碎发，显得他更加高挑挺拔。肩头还有一些雪花，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他的五官精致凌厉，深邃的眼眸如琼枝一树，也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更像一潭深水般让人捉摸不透。

她若是在之前，是怎么也想不到将来要和这样一个男人共度一生的。

“在想什么？”沈钰自然的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林棠婉知道，她刚才的走神让他不开心了。他一直都是一个占有欲特别强的人，又怎么会容忍自己在他面前走神呢？

对于沈钰这样的男人，整个江城的人奉若神明。但同时也是江城大家小姐们心中的魔鬼。在认识他之前，就有一个传说——沈钰是个暴戾无比的杀人狂魔，被送进他府里的女人第二天全部死相残忍的被丢到了乱葬岗。

现在林棠婉只觉得可笑，传言总归是传言。沈钰别的都好，只是太偏执了，总会控制她的生活。

于是林棠婉对他莞尔一笑，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在家乡的一些旧事罢了。夫君今日军务不忙吗，怎回来如此早？”

沈钰一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秀发，一边柔声说道：“未城的孟司令今日同他夫人来这里作客，我也该尽些地主之谊。晚上会在明翠轩举办晚宴，婉婉和我一起去，嗯？”

她是不喜欢参加晚宴的，沈钰平日也不太喜欢她出去抛头露面。今日却出奇的邀请她，她没法拒绝。

虽是疑问，但是却是不可反抗的意味。哪里是和她商量，明明是通知她。不过作为北城司令夫人，林棠婉也知道她该做些什么。比如——陪他出席一些晚宴。

做沈夫人这些年，她过得从来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有的时候林棠婉会嘲笑自己，若是当初听了父母的话，现在还会是这样吗？她想要的，不过是自由罢了。

还在一切还要从民国六年开始说起。

这一年，林棠婉16岁，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还不懂北方的炮火连天，分裂混战。只记得父亲林清啸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千万不可去北城，那里很危险。”

林家是南方的书香门第，林老爷是及第状元，林夫人秦笙是有名的大家闺秀。只是早年一直无子，林老爷再如何喜欢她，也要顾及林家的香火。便纳了一房姨太太，不曾想生下了一个女孩，也就是是棠婉的姐姐——林胭脂。不过林胭脂自小体弱多病，也是读不了书的，每日都在府中休养。

过了一年，秦笙生下了林棠婉。虽然也是女孩，但是发妻嫡女，林老爷格外看重。送她去上女校，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林老爷和林夫人对她的期许就是将来在这乱世中找一个好人家，淡云流水的过完此生。

林宅。

“小婉，圣斯莱的油画比赛是不是快要开始了？”母亲秦笙问她。

林棠婉一听到油画比赛就头痛，她们学校举行的比赛家里要求她必须参加。可是每天要学习的课程好多，都没有放松的时间了。

为什么成为一个大家闺秀这么累啊！她实在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母亲可以时时刻刻都这么优雅。对了，陈明月今日还拉着她要去梨园听戏呢，平日都是背着父母。如今要准备比赛，也顾不上了。

于是她轻声道：“母亲就放心吧，女儿一定好好准备，不让你们失望。”

秦笙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她深知传统规矩与深宅大院是条条框框，女儿又生性喜欢自由，自己已经累了一辈子，万不想再让棠婉经历一遍的。

可…生逢乱世，她又是个女儿身，若不找一个安定的人家嫁了，以后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里，秦笙的眼里满是愁绪。

林棠婉看出了母亲的无奈，其实自己心里更明白，母亲是为了她好。可是她真的好向往自由的生活，还有…父亲嘴里危险的北城。

在女校的时候她们都说，北城是最繁华的地方，有十里洋场和最漂亮的外滩，还有最大的戏园子。那里有江南没有的风景。

她真的，非常想去北城看看。到底是如何危险，到底是如何繁华。

而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家阿福喘气的声音：“老爷，太太，今日的报纸取回来了！不得了了，北城变天了！”

林棠婉自然不知阿福口中的“变天”是何意味，只看到母亲眉头倏然紧锁，之后便告诉她让她好好待在房里不要乱跑，便起身去往父亲的书房。

这时的我懵懵懂懂，并不知道北城的统一与变局，也并不理解父亲母亲的紧张。过了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北城易主，对于南方的生活是有多大的影响。

而在此时林啸清看着桌上的报纸，同样也是愁容满面。上面赫然清晰的印着几个大字——少年将军沈钰一统六派军阀，接手北城。

“啸清，北城易主，这沈钰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大的本事么？能灭了六派，就连段爷都抵挡不住吗？”

林老爷的旧友，江城段奇伟。在这次军阀大战中被沈钰抄了家，灭门。

“笙笙，北城这些日子不太平，被沈钰灭了的军阀旧部必定要逃往江南。覆巢之下无完卵，南方必定受到战事牵连。这几日告诉府中所有人谨慎出门。还有啊，告诉小婉让她放学以后不许乱跑，直接回府。”林啸清凛声对她说。

“府中的事都好办，可我觉得你和段爷交情不浅，若是他的旧部或族亲来投奔咱们。清啸，我担心…”

秦笙还未说完，便被林清啸打断：“笙笙，段爷对咱们家有大恩，无论如何。若来投奔我们，能帮就一定帮！”

林棠婉在书房门口偷偷听着父亲和母亲的对话，心里总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还有那个名字，沈钰。

是个好狠的人啊，祸不及家人。即使战场厮杀，与亲眷又有何关系？竟然把人全家都抄了！

段叔她认识，小时候还抱过她呢。虽然林棠婉不认识沈钰，但是听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冷颤——北城果真危险。

而此时的北城，正是一番热闹景象。

百姓们自发的聚集来到街上，欢迎这位北城新王的到来。长安街上无不热闹，大人与小孩挤满了这条街道，只见周边人头攒动，鼓掌声和喝彩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不一会儿，北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只见为首的马上少年身穿一件墨绿色军装，却也挡不住卓尔不群的英姿。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五官仿佛是由大理石雕刻而来。眼神锐利且深邃，整个人坐在马上不怒自威，给人一种压迫感。

沈钰看着周围欢呼的人群，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他知道，百姓把他奉为救世主，感谢他结束战乱。可自己内里却不是什么好人，性情狠戾、无情是他真实的性格。没关系，来日方长，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改变这座城市。

而他胸前的口袋里，一直都放着那方手帕。

“沈爷，收复江城以后，属下已经让人把沈家大院重新整修了一遍，您随时都可以入住。”他的副官顾然追上来。

沈钰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没有后话。其实对于他来说住哪里都无所谓，毕竟可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再苦的境地他都体验过。

“你带着弟兄们先去军区大院，我一人回去就好。”沈钰冷冷的说完后，便驱使马儿向前奔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