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国破家亡

景翳大概是最后一次套上这龙袍了。

面前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憔悴但精致如画的少年面孔。

景翳扯了扯嘴角，由着蕙兰给自己束发、正冠冕。

皇帝的五色九旒冠颇有些沉重，压得景翳喘不过气。

蕙兰为景翳整理衣襟，确保天子衣冠干净平整。最后再用拂尘把朝天靴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抹干净。

她的动作是重复了上百遍的熟练，只是细看少女的指尖，竟然颤抖得几乎抓不住拂尘。

景翳叹了口气。

苍白的手指轻轻抬起起少女的下巴。

“蕙兰，你也去吧。”

蕙兰脸色苍白，她跪倒在地磕了头，眼眶因长久的哭泣变得红肿不堪：“陛下，请不要赶蕙兰走。”

景翳苦笑了一声。从贴着肉身的衣里拽出一块玉质的吊坠，那吊坠通体碧绿，雕刻成了貔貅模样，看上去便不是俗物。

景翳将那块吊坠放到了蕙兰手心：“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现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蕙兰哭着摇头，说不出话来。

“昭儿还在等着你。”景翳亲手扶起了自己身边的贴身婢女，“你一定要替我护好昭儿……这是旨意。”

蕙兰脸上的胭脂冲花了，留下一道道血泪般的痕迹。

“奴……奴婢遵旨。”蕙兰哭得声音嘶哑：“陛下……陛下千万保重！”

景翳牵强地笑笑：“去吧。”少女单薄的身姿很快被隐藏在重重宫闱之后。

但愿昭儿一切平安吧……

景翳微抬着头深呼吸，垂落的玉珠冰凉刺骨。他压下了眼底那一点炙热的泪意，随后迈步走向了金黄的王座。

大殿里空无一人，那些寄生虫一样的酒囊饭袋早在敌军踏破城门时就携家眷逃之夭夭。

年轻的帝王盛装端坐在王座上，他撑着膝盖，摸索着连自己都感觉硌手的嶙峋骨骼。

——景国亡了。

灭亡在他十七岁生日这一天。

明明是先皇留下的破烂摊子，却要他这个傀儡皇帝背负所有骂名。

景翳甩了甩衣袖，将两手交握放在腹前。

景国是多年的积贫积弱、重文抑武，再加上先皇传承下来的政府软弱腐朽、荒淫无度，怎能跟拥有十万铁骑的宋国较量。

早该亡了。

可是算命的白兆贤先生却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景翳喃喃着。

“砰！”大殿被猛地推开，随着敌军入殿，一把泛着寒光的沾血银枪如离弦箭矢一般直直冲着门面而来。

只听得“甑”的一声。银枪贴着他的太阳穴蹭过，笔直插入王座之内。在景翳白皙如画的脸上留下一道鲜红血痕。

“呵，果然是软弱腐朽，让我攻城？真不知尔等如何受得起！”

那声音嘹亮爽朗，只见一位披着玄铁甲胄的高大男子迈步进了大殿，手中还提着用布包裹的人头。

他生得硬朗俊美，眼神炯炯，头上扎着行军方便的高马尾。

若是忽视这一身血腥的煞气，他也是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才。

这便是是宋国皇帝的亲生弟弟，也是大宋的常胜将军——颜之祜。颜之祜迈步靠近了端坐在宝座上的亡国帝君，将那块腰牌的甩到景翳怀中：“不堪一击！”

景翳怀中，是沾染了禁军统领鲜血的黄铜腰牌。

禁军统领恐怕是景国最后一个存血性、不屈服的官员。

景翳脸色苍白，他颤抖着手想收起那枚虎符腰牌为自己留最后意思体面，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似乎是头疾发作了，景翳只觉得头昏眼花，看不清面前的东西。“景国皇帝，不投降吗？我也好给你留个全尸。”

颜之祜逼近苍白的少年，右臂微微使力，就把那个没入宝座整整三寸的银枪拔了下来。

景翳被那股子血腥气震地呼吸不上来，极度惊怒下，脸色愈发苍白泛青。他顶着窒息的压力缓缓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颜之祜闻言，竟噗嗤一声笑起来：“算你有几分骨气。”

他掐住了景翳纤细的脖颈，细细地端详起景国皇帝来：面若敷粉、唇似含朱，杏眼圆睁半怒半惊，连柳眉弯曲的弧度都缠缠绵绵好不勾人。

无论事实如何，当时的颜之祜是这么觉得的。

不得不说，这个小皇帝长得很像一位旧人。

一位经常扰乱他梦境的旧人。

只是，那个小孩子没权没势的，七年前甚至断了联系，怎么可能当上皇帝了呢？

颜之祜只当二人长得像是因为血缘关系。再等等，或许冷宫能传出消息

——“报——”

颜之祜的副官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附耳道：“将军，我们的人查遍了后宫，没有您要找的人！那个孩子可能七年前就……”

“住嘴！”

颜之祜暴躁地打断了话头，怒不可遏地一甩披风：“将这罪帝押下去！好好审问！”

景翳拼尽全力的挣扎，可是他拖着病弱身子怎能和钢筋铁骨的士兵相比？

玉冠坠地，象征尊贵的五色灵珠四散分离。

“不要！不——”

大殿的门关上了。

颜之祜坐到了龙椅上，手中摩挲着自己的银枪。

那个孩子，是不是真的……

颜之祜掏出怀里一枚种水算不上好，但是已经被十多年的盘玩包了浆的阴阳鱼玉玦。

那玉玦缺了一块，断面不是很齐整，所以颜之祜手里这只鱼没有了尾巴，还是后来颜之祜给改成金镶玉，才补全了形状。

“小孩儿若是活着，今年，也该十七八了……”

*

十二年前。

景国君主得到了一块宝贝，据说得之便可得江南十四洲，是一位即将渡劫飞升的老道士传授给景帝的。

景帝自觉应承了天命，忍不住大办酒席，像是在炫耀他们富庶的国土。

那时候天下局势已经有不太平的趋势，可景国君主认为既然已经拿到了秘宝，而且江南又如此富庶，自然生出几分自得来，整日寻欢作乐荒淫无度，朝政更是十天半个月不上一回。

如今宴请四方，更是穷奢极欲、酒池肉林。

颜之祜那个时候刚过十三岁生日，还没跑军营里，只是当着他的小王爷，自然跟着皇兄一起来参加宴会。

宴会期间，颜之祜被侍女挥舞的香手帕迷地喘不过气，索性尿遁而去。自己往人家宫里跑去了。

“真无聊，这么奢侈，迟早被我皇兄灭了！”

颜之祜趁着无人，吐槽道，手里还端着一盘云片糕。

“喀嚓——”

“谁在那！”